晚上8点,赵烈文听到龙膊子至钟山孝陵卫一带传来炮声,知道太平军正在组织突围。鉴于城池虽破,但“逆首”李秀成等人仍不知下落,他于是再度入帐去找曾国荃。
曾国荃已经睡着了,赵烈文把他从床上摇醒,告知详情并请求派骑兵进行堵截。曾国荃却不以为然,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后,才爬起来,掌上灯,但并不是要派兵堵截,而是与赵烈文商量如何修改那份奏折。商量完了,他让人重新缮写新稿,然后又重新睡下了。
曾国荃及其部下的大意懈怠,给突围者带来了机会。赵烈文所听的炮声正是城中的突围信号,趁湘军正热衷于抢掠,太平军一部分缒城外逃,另一部分一千多名步骑兵,在李秀成的率领下,换穿官军服饰,保护小天王洪天贵福伺机冲出。
因为人数较多,李秀成这一部分人马突围起来要困难得多,几次要冲出去都没能找到机会,众人手足无措,唯知惊恐流泪。这样一直拖到凌晨1点过后,李秀成一马当先,率部向太平门城墙被炸塌的缺口处猛冲。湘军有四个营负责守卫缺口,但这四个营的精锐大半在城中未返,留在缺口处的皆为疲惫士卒,根本挡不住对方,太平军仅损失了数十人便得以出城。
冲出城之后,突围部队还要越过层层叠叠的湘军营寨及其所挖的深壕高垒。好在这一方向的萧孚泗等营与缺口守军的情况类似,看到了也不敢上前阻击,只能咋咋唬唬地胡乱放炮。
眼看太平军已经绝尘而去,各营忙派人向大帐进行报告。因为曾国荃还在睡梦之中,报信的人不敢随意惊动,便先行向赵烈文汇报。赵烈文稍加分析,马上断定李秀成等“逆首”就在这支突围部队之中。
赵烈文深知,曾国荃花两年时间才攻破天京,如果再让“逆首”逃脱,不但不能得到大功,反而还将招致朝廷的严厉谴责。他再回头一看,按照曾国荃要求重新缮写奏折的人还没有完工哩,此情此景令他长叹一声,颇有“竖子不足与谋”之感。
赵烈文一溜小跑,赶到大帐,在将曾国荃叫醒后,将太平军突围成功一事以及自己的估计告诉了他。曾国荃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也是又急又怕。赵烈文赶紧对他说,可以在奏折内增加几句话,以便留下退身步。曾国荃连连称好,并急调骑兵进行追击。
李秀成将部队一分为二,前队保护洪天贵福先逃,后队由他率领,阻挡湘军的追击。洪天贵福随前队逃出,年底在南昌被俘。因为突围时,洪天贵福没有马骑,李秀成便将自己的好马让给他,改骑了一匹普通的马。在方山一带,李秀成与其他人失散,坐骑也失去了行走和奔跑的能力,他被迫步行避入附近的方山。
几天后,方山山民王小二上山砍柴,在庵内发现了饥肠辘辘的李秀成。他一下山就将这一情况向村董陶大兰进行报告。两人合谋将李秀成哄骗下山,捆绑送入萧孚泗军营。
萧孚泗看到李秀成眼睛发亮,立即贪天之功为己有,向曾国荃诳称是自己抓获了李秀成。他还怀疑李秀成尚有财物藏在陶大兰家(实际李秀成随身所带财物吊在一棵树下,且已被另一群山民拾去),于是便派人将陶大兰全家连同邻居都抓到营中进行拷问,逼他们供出财物藏匿之所。陶大兰所在村庄的村民知道后,都吓得跑掉了,以致整座村庄变得空空荡荡。
赵烈文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愤慨,责骂萧孚泗丧尽天良,说他“以后死都不知道要死在哪里”。
萧孚泗干的缺德事远不止这一件。本来李秀成虽下令焚烧天王府和各王府,但可能大家都急于突围和出逃,天王府并没有被烧毁,即便赵烈文看到天王府燃起大火,亦未伤及根本。可是萧孚泗在抢劫天王府后,为了掩盖罪证,却纵火烧掉了天王府。
其他湘军各营在抢劫的时候,也四处放火。江宁城(城破后,自然无人再以天京相称)的大火烧了八天八夜,数十道紫绛色的烟尘如同大山一样,长久地屯结于空中,经久不散。赵烈文估计,城内所烧掉的王府及房屋,只有十分之三是太平军所为,其余都是湘军干的。
至攻破城池,曾国荃军的欠饷已达十七个月之久,官兵甚至一度不得不靠食粥度日,一旦大功告成,曾国荃既无心也无力对其部属进行约束。赵烈文指出萧孚泗在抓获李秀成一事上系欺诳冒功,但曾国荃不肯深究,赵烈文请求他对入城后的湘军下达“止杀令”,他也不同意。
曾国荃的放纵态度直接导致许多无辜居民被害。赵烈文在江宁的大街上行走,看到沿街死尸九成都为老者,即便侥幸未死的人也无不负伤,有的甚至中了十几刀、数十刀,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倒是精壮者因为被兵勇抓去抬运抢劫物品,反而死的不多。
左宗棠说过,他虽然戎马一生,但始终谨守“不重伤,不禽二毛”的古训,决不伤害年长的人。曾国荃军如此滥杀无辜,令赵烈文都看不下去,直斥:“其乱如此,可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