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军进攻苏州的那段时间里,曾国荃采用逐点进攻战术,先后对天京城外的方山等十余处要隘发起猛攻,并悉数加以占领。1863年11月中旬,曾军分兵进扎孝陵卫,至此,除城北的神策、太平两门外,其余各门都已无法再对外联络。
12月15日,曾国荃开挖地道,将神策门城墙轰塌了十余丈,虽然太平军随即就进行紧急抢堵,封住了缺口,但天京处境之危险已毕现无遗。几天后,李秀成赶回天京,眼前的情景顿时令他有了朝不保夕之感。
李秀成曾数次解天京之围,未雨绸缪的思想在他头脑中根深蒂固。三年前,太平军组织最后一次西征,他在离京时就力劝诸王、大臣及军民百姓,让他们把家里的金银都尽量拿出来,用以购买粮食,以备不测。不料当权的信王(原为安王)洪仁发、勇王(原为福王)洪仁达却视之为一桩有利可图的生意,他们不准天京居民随意购买粮食,如果要买,必须花钱从他们手中领取买粮许可证和通行证,美其名曰“洪氏帖”。就算有人办齐了所有手续,领到了“洪氏帖”,也找到了出产粮食的地方,运回天京仍需额外征税。结果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面,天京城内愣是没能存下多余粮食,等到湘军一封锁,城内粮食便坐吃山空,越来越少。
此时浙江大部分区域被楚军攻陷,江苏境内,淮军相继攻占苏州、无锡,李秀成估计丹阳、常州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而在皖南方面,霆军等部更已占据压倒性优势。凡此种种,都意味着天京周围地区的太平军自顾不暇,既无能力也不情愿增援天京。
其间随着天京形势越来越紧急,干王洪仁玕曾奉命出京,亲自到太湖一带催要救兵和征集粮草,但不管他怎样“对各军力陈赶紧援助天京之重要”,还是无人响应。随着集结于天京周围的湘军不断增多,洪仁玕想回京都回不来了,只能在太湖南边距天京两百里远的湖州驻足观望。
一边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一边是城中老弱妇孺多,不懂军事的文官多,费粮费饷者多,可是有战斗力能打仗的士兵却很少。这使李秀成在苏州时就萌生的念头如今变得更加强烈,回京次日,他便启奏天王洪秀全,提出趁敌军尚未对天京形成合围,放弃天京让城别走。如果天王执意不走,他也愿意护送幼天王先行突围,向江西转移,然后再会合在陕鄂一带活动的陈得才军,徐图振兴。
可是洪秀全对这两项建议都不肯接受,同时还大发雷霆,对李秀成横加指责。万不得已,李秀成只好硬着头皮,跪奏陈情:“如果再不听我的意见,全天京的人都将性命不保!”
一向自命不凡的洪秀全听了这话,愈加暴跳如雷:“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你不用再向朕启奏,政事也不用你来打理,以后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随你的便。”
随后从他嘴里又冒出了一连串犹如梦游般的呓语:“朕铁桶江山,你不扶,有人扶。你说没有兵,朕的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曾国藩)!你怕死,反而可能死得更快。”
所谓“天兵”,不是宗教或神话传说中的天兵天将,而是指太平天国的士兵。太平天国晚期,洪秀全以向他的天父上帝表示崇敬为名,下旨舍去“太平”二字,仅用“天国”称之。太平天国统治区域的军民也都以“天”冠之,比如老百姓称为天民,官员称为天官,将领称为天将,士兵称为天兵。李秀成等人对此很不习惯,但只要他们的话语中提到“我队我兵”,就立刻会遭到洪秀全的斥责:“你包藏奸心!天国境内都是天兵,哪有你的兵?”
洪秀全认为,所有的“天兵”都为他一人所有。可就算这样,环顾四周,哪还有多少“天兵”?更不用说什么“多过于水”了。
洪秀全还当众宣布说,今后李秀成无权再插手政事,朝中政事由勇王洪仁达执掌,幼西王萧有和颁发命令,谁如果不执行幼西王的命令,就立马处死。
幼西王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洪仁达正是天京陷入断粮困境的罪魁祸首。事到如今,见天王仍然执迷不悟,李秀成深感绝望和痛心,他甚至希望第一个被天王处死的人就是自己,这样也免了日后耻辱地死于清军刀下。他悲愤地说:“我作为主(指洪秀全)的臣子,日夜操劳,未有半刻偷闲。我今天是为国事启奏,可是主却如此严责于我,也罢,请一刀杀了我,我愿意死在殿前,以尽我的一片忠心。”
洪秀全虽然放出狠话,但他也知道军事上舍李秀成外无人可以依赖,自然不会真的把对方给杀了,不过另一方面,他又死活不肯采纳李秀成的建议。李秀成一无所获,唯含泪退朝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