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前脚刚走,四王四天将就放弃了对齐门外栅寨的防守。事情做得这么明显,谭绍光就算心再粗,也看出了其中端倪,但四王四天将所拥有的实力和职权,使他明白要想不动刀枪地就拿下对方是不可能的,而内部只要一动刀枪,城还如何能守?
谭绍光只能一厢情愿地认定,只要对郜永宽等人动之以情,晓之以义,仍然能够让他们放弃投降之念,从而团结众人共同守城御敌。1863年12月4日,谭绍光在慕王府召集众人聚会。大家用餐后进入会议厅议事,谭绍光首先发言,既不回避守城所遇到的种种困难,但也表明了自己背水一战的决心。在座的郜永宽等人不再掩盖他们的真实意图,对谭绍光反唇相讥。
随着争论越来越激烈,康王汪安钧站起身脱掉了朝服。谭绍光连忙问他要干什么,汪安钧突然抽出匕首,刺向谭绍光的颈项,谭绍光立即倒在了座位前面的台案上,天将汪有为紧接着赶上前去,将谭绍光的脑袋砍了下来。
在刺杀谭绍光后,郜永宽等人又杀掉了谭绍光的亲信部卒千余人,这才打开齐门迎降。
在当时的西方观察家眼里,清军收复苏州意义非凡,它不仅提高了清帝国的威望和清军的士气,而且大幅度剥夺了太平天国赖以获得收入和给养的能力,对其军事力量造成严重削弱。天国一方亦有很多人持相同观点,干王洪仁玕事后慨叹:“安庆失守危及天京,而当苏州陷落时,我们就几乎无希望脱离危险了。”
从苏州被太平军占领,到淮军克复苏州,在这两年半时间里,朝廷出于心理和实际需要,多次催促湘军予以收复,但都未能如愿。淮军到上海不过一年零八个月,即占领苏州,令朝野为之瞩目,就连曾国藩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战绩上已经超越了自己(“本非始愿所可及,亦愧谋略之不如”)。
李鸿章彼时正在湖中泛舟小酌,闻报立即下令撤去杯盏,准备在桌案书写奏折,向朝廷报喜兼给诸将请功。有个姓杨的幕僚小楷书法写得好,李鸿章拍拍他的肩膀:“伙计,咱们来啊!”杨某立刻走到案前,按照李鸿章的授意一挥而就。这封奏折从拟稿到拜发,不过弹指一挥之间,其速度之快,在李鸿章所上呈的奏疏中大概也算“之最”了。
李鸿章春风得意的心情自然可以想见,但程学启带来的一个新消息却让他皱起了眉头。原来郜永宽等人不肯迅速接受整编、遣散,其部众依旧集中屯扎于阊、胥、盘、齐四门,而且郜永宽本人也未剃发。四王四天将以此讨价还价,试图争取更多的好处,具体来说就是要求割苏州西南半城来安置其部下,同时分东北半城给他们作为官府。按照谈判协议内容,李鸿章、程学启许诺给以最高不低于二品的武将官职,但这只是一个含糊的概念,四王四天将此次除表明希望得到总兵、副将官职外,还直接指明了需到何省任何职。
古语道,受降如受敌,意思是接收来降之敌要像迎战来攻之敌一样,保持高度警惕和戒备,以防其诈。明代刘基在他的传世兵书《百战奇略》中,专门列有“降战”一篇。实际上,明末官军就吃够了降敌的苦头,李自成、张献忠都曾屡次投降明军,但却是降了再反,反了再降,最终养虎遗患,提前颠覆了大明江山。
清军在招降过程中,类似的教训也同样层出不穷。胜保最喜欢招降太平军和捻军,苗沛霖、宋景诗、李昭寿均为其所招降,结果苗沛霖被太平天囯封为奏王,宋景诗成了捻军劲旅,相比之下,李昭寿算是最好的,但也一直骄横跋扈,拥兵自重,且长期盘踞于苏皖交界的滁州等城不肯退出,令政府十分头疼。
吸取这一教训,湘军对于接受太平军归降一事十分谨慎,确实做到了受降如受敌。太平军一旦投降湘军,所部首先就要被整编、遣散,其目的在于压缩投诚者的实力,使之难于反复。比如曾与胡林翼、罗泽南激烈对抗的韦俊,投降湘军后近两万人被整编为三千,他的老部下古隆贤步其后尘,七万人仅编留一千。又如原在李秀成军效力的童容海,在皖南归降鲍超后,六万人被整编为五千。
脱胎于湘军的淮军自然不会不遵循这一原则,先有南汇降将吴建瀛,后有常熟降将骆国忠,一个所部被削至千人,另有一个被削至两千人,而且均被要求退出所在城池。吴、骆不敢不从,以后各自凭战功才混到了副将。
根据淮军方面得到的信息,苏州降敌达二十万之众。二十万云云尽管只是虚饰之辞,但据估计城内实际能够作战的太平军仍有约三万人,数量上比淮军要多得多。郜永宽等人继续保留这样的实力,而且据于苏州省城不退,理所当然被李鸿章、程学启认为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他们也不能不为此感到焦虑:重者,郜永宽等人可能反戈一击,对即将入城的程学启部进行反噬;轻者,这些人也会如同苗沛霖、宋景诗、李昭寿一样,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给清廷在苏南的统治造成无穷后患。
就在李鸿章苦思良策的时候,程学启断然建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