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常胜军而言,上海周围的战役并不容易打。这一带地形特别复杂,如同迷宫一般,同时太平军也十分擅长情报战,他们四处安插内线人员,用以打探军情。有时常胜军距离太平军明明只有几百码,太平军却能在掌握情报的基础上,利用地形之便巧妙周旋,一旦发现情况不妙,立即沿着河沟壕壑从容撤退。
常胜军士兵的装备笨重,追击时往往会陷入泥淖,从而变得寸步难行。一位前去采访的英国记者哀叹道:“要捉住狡猾、凶残的胆小鬼(指太平军)实在不可能。”
另一名记者用文学语言描述正面战斗的场面:“曙光喜洋洋地洒泄在稻谷之上,法军军乐队吹奏军乐,鼓舞士兵攀爬城墙。”事实上,虽然在与太平军作战时,常胜军基本都占有绝对的火力和技术优势,但绝不像记者所写的那么轻松。参战双方都在战斗中表现出了空前的残酷性,华尔因为指挥位置靠前,也已多次负伤。
在实战中,华尔确实充分展示出了他的军事才干。针对上海周边的复杂地形和太平军能够利用地形迅速转移的特点,他费尽心机地为常胜军购置了汽船和浮舟,用以增加部队的机动性,并试图以此控制水道。另外,他通过对士兵加强训练,大规模利用能到手的火炮实施攻击等措施,也有效改善了正面作战和追击的效果。比如在一次战斗中,两名中尉指挥野战炮,用葡萄弹和霰弹向太平军进行轰击,当场就打乱了太平军的撤退步骤,使其由撤退变成了溃逃。
从1862年3月初至4月中,联合部队先后占领了萧塘、泗泾等五处城镇。这是至为关键的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恶劣的天气和常胜军的异军突起,令李秀成处境尴尬,他的部队不仅没能突破上海业已增强的防御工事,而且前哨阵地接连失守。幸好,西方人“所攻克的城市应由清军来守卫”这一条帮了他大忙,当地清军既没有什么战斗力,也缺乏长期驻守的准备,太平军发挥机动灵活的优势,又轻而易举地夺回了大部分失守的据点。
尽管上海城得到了暂时的安全,但上海的中国官绅仍未能从恐怖气氛中摆脱出来。在他们看来,联合部队在1862年年初所取得的胜利,“仅仅是在完全阴暗的画面上投射了一束微光”罢了。吴煦身为苏松太道,居然害怕到要求外国卫队保卫其衙门,就怕哪天一早醒过来,满城到处都是太平军。
官绅们的恐惧不难解释。本地清军如此脓包,英法联军和常胜军又兵力有限,怎么可能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呢?李秀成从浙江打到上海、松江,在突降大雪之前足以称得上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若是气温转暖,使得太平军可以全力以赴,到时上海还能保得住吗?
就在众人担惊受怕的时候,一支从上游开来的部队抵达上海,他们日思夜盼的援军终于来了。
数月之前,由曾在胡林翼手下为官,正在江苏老家丁忧的湖北盐道顾文彬等人倡议于前,薛焕、吴煦等人首肯于后,会防局决定以江浙乡绅的名义,向湘军集团求援。此后,便由吴煦筹银二十万两,雇佣外国轮船,派遣同在家乡丁忧的户部主事钱鼎铭专赴安庆,面见曾国藩。
钱鼎铭的父亲钱宝琛与曾国藩是同年,除了这层关系外,他随行还带去了官绅们共同署名的一封公函。公函的实际执笔者为苏州人、散文家冯桂芬,冯桂芬起草的文章用辞委婉恳切,大意是说江浙共有三个可以利用但已不能持久的有利条件,分别是民团、枪船、内应,同时,共有三个尚能保存但已不能持久的城池,分别是镇江、湖州、上海。
江浙两省人文鼎盛,世家众多,有的甚至历时数百年,然而战乱一起,皆“遗其器物,丧其身家”,很多中产家庭瞬间沦落为家破人亡的难民。钱鼎铭和冯桂芬皆为世家子弟,对此有切肤之痛,当曾国藩接见他时,他便以自己的亲身遭遇,向曾国藩诉说上海如何危如累卵,说着说着,竟至当场号啕大哭。
春秋时有哭秦庭的故事,说的是楚人申包胥向秦国求援,请秦王派兵援救自己的国家。因为秦王起先没有答应,他立在庭墙之下日夜哭泣,乃至七天都没有吃一口饭。曾国藩当时感到钱鼎铭几乎就是现实版的申包胥,“见而悲之”,颇为之动容。
此次上海方面的求援确实非常郑重,除了打感情牌外,他们还承诺每月可募集军饷十万两。湘军虽然已有了多个省份可为之提供军饷,但供饷省份大多存在各种各样的困难,往往两三万都不能及时足额接济。更有朝廷已下了命令,要求该省务必拿出饷银,然而仍数年不见一文者。如果真的像上海方面所承诺的那样,每月都能固定提供十万两军饷,就可以帮助湘军解决大问题了。
曾国藩不能不心动,但这并不说明他能马上行动。需要湘军用兵的地方太多了,江西和安徽兵戈未息,鲍超、多隆阿等人都尚在那一带作战,浙江确定派左宗棠增援,计划派去浙江的部队,除左宗棠本部的楚军外,还需要从湘军中拨出相当大一批人马予以补充,剩下来已没有多少兵力可用了。
稳扎稳打是曾国藩的一个主要军事思想,所以他还必须考虑到,上海同安徽相距较远,一旦有紧急状况发生,没有办法像浙江那样迅速派去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