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奕訢终于得以独自入宫。见面之后,两宫太后照旧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把八大臣如何欺负压制她们的事复述一遍,接着便问奕訢有何高招。奕訢认为辅政势力遍布热河行宫,非到京难有胜利把握,遂答道:“非还京不可。”
两太后受到咸丰和当时社会舆论的影响,怕还都后被洋人给盯住,而奕訢从迎请咸丰还都起,就已从英法等国使节处得到相应保证,他向两太后承诺:“外国无异议,如有危险,唯奴才是问。”
在得到两太后的同意后,奕訢便先回京做准备。奕訢刚到热河时,在载垣等人面前都刻意做出谦卑的样子,肃顺见了还颇轻视他,嘴里“老六”“老六”地喊个不停,以为奕訢言过其实,能力也就那样,毫不足畏。及至奕訢和太后会面结束,肃顺因为心里没有底,倒又害怕起来,对奕訢的态度也恭敬起来。肃顺越这样,奕訢越担心,他一路上兼程而行,途中都不敢歇宿于州县提供的公馆,就怕肃顺派人行刺。
奕訢抵达京师的前一天,御史董元醇上疏朝廷,以皇帝年幼为由,请求由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同时又建议“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代替辅政大臣来襄理一切朝中事务。这是辅政势力之外的大臣窥测到太后有垂帘听政的意图,专为投机而发的奏疏,其中对太后和恭王奕訢的利益基本全都兼顾到了。
两宫太后虽有意拿董疏做文章,但此时奕訢尚未有所布置,与八大臣摊牌还为时尚早,所以她们起先选择了留中不发。即便这样,八大臣知晓后也奓了毛,他们坚决请求把董疏发下,说要痛加驳斥。
见已惊动了八大臣,两宫太后干脆来了个投石问路,在发下董疏的同时,拟旨表示将就“垂帘听政”一事召集群臣会议,落实董疏的相关建议。
“垂帘听政”意味着“垂帘、辅政兼而有之”的体制结束,八大臣权力尽失,他们岂甘就范,八大臣之一的焦祐瀛立即拟出圣旨,对董疏进行批驳。
焦祐瀛所拟圣旨(焦旨)必须太后盖章才能生效,那拉氏看了焦佑瀛所拟圣旨后,坚决不同意照发。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以及做进一步试探,两宫太后还是决定召见八大臣。
载垣等人上殿后都显得特别气愤,一见到太后就大声嚷嚷起来:“赞襄幼主,不能听命太后,请太后看折,其实也只是多余的事!”意思是他们本来就可以自己做主,赋予太后阅看奏疏的权利,已经是给足了太后面子。
杜翰说得更是露骨:“若听信人言,臣不能奉命!”其他人也个个语气激烈,声震殿宇。两宫太后气得双手打战,她们抱在怀里的小皇帝不仅被吓得大哭,而且还尿了裤子,把太后的衣服都给弄脏了。
彼此辩论了约半个小时之后,钮祜禄氏不愿再讨论下去,提议:“留着明天再说。”众人遂不欢而散。
次日,载垣等人便选择了“搁车”(意即消极怠工),将所要处理的文件全都搁置在了一边。八大臣均为军机处要臣,他们这么做,等于让朝政陷于瘫痪。两宫太后明知八大臣在向自己示威,气愤至极,说:“他们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已经站在两宫太后一边的醇郡王奕譞也怒不可遏,放出了“等以后进城说话”之类的狠话。惠亲王绵愉是咸丰的叔叔,被宫中称为“老五太爷”,此老久历政治风云,老谋深算,立即喝止奕譞,以免他走漏风声。
面对八大臣的“搁车”,那拉氏坚决不肯让步,钮祜禄氏到底长期领导后宫,在她那个年龄,却已拥有着足以与“老五太爷”媲美的老练沉稳,她虽然也气得不行,但很快就及时转圜,劝那拉氏“姑且将就”。两宫皇太后最终做出妥协,按照八大臣所愿,将焦旨盖章发了下来。八大臣这才照常办事,言笑如初。
宫中的这场争斗可算是未来政变的一场预演,表面上八大臣获胜,其实大谬不然。当时就有人在密札中预言:“此事发生后,不久一定会发生大变,八人断然难以免祸,哪里还用等到返回京城呢?”
此人观察政治形势真可谓是洞若观火。奕譞、绵愉的暗中表态,就已说明辅政势力的过于嚣张和不知收敛,已引起其他派别的侧目,甚至不用两宫皇太后拉拢,他们都会自动地与垂帘势力结合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没有奕訢入京布置,八大臣也已经很危险了。
另一方面,两宫皇太后要发动政变也是迫不得已,将政变发动到一个什么地步,对八大臣如何处置,都会有事先考虑和权衡。如果八大臣不逼着她们将焦旨发下去,考虑到各种因素,她们对八大臣的事后处置可能会轻得多,但这件事发生之后就完全不同了。
可笑的是,政治形势已经如此紧张,载垣等人却仍然懵懵懂懂,不过是发下一个没什么实际用处的谕旨而已,竟又谈笑自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也真是够昏聩的,预言者因此在密札中点评道:“如二四者(指八大臣),可谓浑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