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胡林翼的死,曾国藩在思想上已有所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感觉难以承受,乃至“惘惘如有所失”。
能够聊以慰藉的是安庆终于拿了下来,而且鲍超又从江西传来了捷报。
与胡林翼不拘一格的选才观不同,曾国藩亲自挑选的将领多数都是书生,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对鲍超的器重和呵护,不然在朝廷拟调鲍超北援时,不会冒着危险请求替其出征。得知真情后,鲍超也知恩图报,在曾国藩面临危急形势和状况时屡屡挺身护主,化解战场险情,曾国藩特地写下一句“英姿飒爽来酣战”用以褒奖。
曾鲍还形成了一种在外人看来未免不可思议,他们之间却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鲍超基本算是个文盲,除了自己的姓名,认不得几个字。有一次霆军被敌围困,需要向大营求援,他让幕僚赶紧写求援公函,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公函也没能送上来。鲍超是个急脾气,便亲自前去催促,去了一看,好家伙,幕僚还在握着笔斟词酌句呢。他急得一跺脚:“这都什么时候啦?还搞文绉绉的一套?”当下就让亲兵送来一幅白麻布,自己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鲍”字,再在“鲍”字的四周围画上数十个小圈,然后就把布封好让人送去大营。
众人都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鲍超却很有把握地说:“你们放心,大帅是看得懂的。”鲍超的这封“公函”送到大营后,首先由曾国藩的幕僚们拆看,幕僚们也不明其意,只得送去给曾国藩过目。曾国藩果然一看就懂,他大笑着说:“老鲍又被围矣。”随即调兵往援,同时向鲍超复书一封:“援军由外杀进,弟可杀出,杀他个片甲不留,看弟显真本领,莫让关云长专美。”
此番鲍超先援武昌,李秀成闻鲍则退,重返江西。之后的李秀成继续施展出他初次入赣时的无敌模式,很快就进逼南昌,使得江西全省为之震动。曾国藩闻讯,忙檄令他的“关云长”自九江南渡,赴援南昌。鲍超挥兵疾进,太平军是真的对“鲍膏”有心理阴影,见到霆军都躲着走,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迅速推进至南昌以南的丰城。
李秀成以为自己的堂弟李世贤尚在乐平,不知道李世贤因败给了左宗棠,早已由赣北进入浙西,同时他也没有料到霆军这么快就抵达丰城,所以仍想攻下南昌。具体方案是分三路北进,李秀成的宗弟李恺运、李恺顺为其中两路,李秀成命二人率部用木排渡过赣江,继而沿江前进,他自己率主力部队围攻丰城,最后三路人马在南昌会合。
太平军在到达丰城对岸时,才吃惊地发现黑膏旗已飘扬于城中,他们连交手都不敢,就连忙后撤。归途上有一条小河,本来太平军在河上已经搭了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桥被老百姓撤掉了,部队无桥可过,只得徒涉,因此延误了时间。
霆军追上来,太平军勉强应战,然而力不能支。之后霆军继续穷追猛打,跟着撵了五十余里,太平军损失多达七千人。如果不是连刮大风,逆风之下船只不得前进,导致霆军无法渡河,太平军余部甚至连脱身都很困难。
李秀成经过江西、湖北的招兵,兵力已是霆军的十多倍,却败得如此狼狈,一方面暴露了临时裹胁成军的部队在战斗力及意志方面有多么薄弱,另一方面也说明,即使是太平军中的老兵也完全没有了早年的锐气,他们已不再是湘军的对手。
丰城之战后,李秀成退居铅山,与脱离石达开北上的太平军汪海洋诸部、原属广东天地会的花旗军会合,重新集结了二十余万人,在军威复振的情况下开始围攻广信府城。鲍超循着动静追踪而来,两军遂再战于铅山。
在铅山,太平军列阵二十余里,看似声势很大,但表壮不如里壮,鲍超一眼看穿其右路的花旗军较弱,于是首先进攻花旗军。花旗军猝不及防,反身急退,霆军趁势掩杀,连破营垒七十余座。
由于在江西无法立足,李秀成只得集合众将败退浙江,随着鲍超解围广信,江西全境得以“肃清”。
趁着在安庆和江西取得大胜之机,湘军继续扩大战果,短时间内,不仅太平军的皖北根据地基本瓦解,而且他们通过西征在湖北、皖南等地所占据的城池也被湘军相继夺回。在此基础上,曾国荃又率部东下,攻克了无为州以及无为东面的运漕镇,无为距南京不过二百余里,兵锋可直接威胁南京,而运漕则是南京的粮秣供给重镇。
与此同时,陈玉成、杨辅清、黄文金、林绍璋等军均遭到沉重打击,其力量的急剧削弱,在湘军发起的城池收复战役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所有被收复的城池,太平军或是自行撤走,或只能守一两天,仅少数坚守的时间略长,需要湘军动用内应才能予以攻克。
参与西征的太平军各部,以陈玉成军所受到的打击最为沉重,几乎是毁灭性的,该军除大部被歼外,余部已失去斗志。陈玉成本想到湖北招兵,无奈军心已经涣散,部属都拒绝赴鄂,且连夜自行退往了庐州,陈玉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好暂在庐州栖身。
陈玉成童子兵出身,十九岁便担当大任,二十四岁封王,以勇敢善战、知兵有方闻名,所部战斗力素为太平军之冠。各路清军均视其为心腹大患,即便湘军也把他列为最需重视、最可敬畏的对手。湘军内部平时谈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就是如何“屠狗”(陈玉成绰号四眼狗)。
有一年曾国藩觉得围歼陈玉成有望,还开玩笑似的给胡林翼寄去一首诗,诗云:“江南江北阵云连,笑指洪崖一拍肩。我备芳椒君备酱,与君屠狗过新年。”意思是说说今年年景不错,我来准备永丰辣酱,你调好益阳酱油(曾是湘乡人,永丰属湘乡,胡是益阳人),好屠狗过年哩!
只是“屠狗”的目标并没这么容易达成,湘军的年也都一直过不好,但他们并没有放弃,仍步步紧逼,直到逼得陈玉成退守庐州。
困守庐州后的陈玉成继续广招人马,徐图恢复,湘军自然不会留给他休养生息的足够时间和机会。第二年,多隆阿围攻庐州,陈玉成被迫弃城北走,在寿州遭苗沛霖诱捕,随即被害,时年仅二十六岁。
陈玉成之死为曾国藩和湘军除去了一块心病,直接或间接参与“屠狗”行动的湘军将领都视之为自己在军旅生涯中立下的大功。有一年鲍超回乡,在家里挂上曾国藩、胡林翼等湘军将领写的屏条,以示炫耀。屏条还缺副横联,他找来一个姓赵的读书人书写横联,赵某有意讥讽他,遂书一联:“英雄老去惟屠狗,大将生来不读书。”有人看到后赶紧提醒鲍超,鲍超听后却哈哈大笑说:“你不知‘屠狗’二字,刚道着我!当年我随老帅(指曾国藩)围打四眼狗陈玉成……后来还真把四眼狗屠掉了,这副联能说到屠狗,硬是要得!”
以陈玉成之死为标志,西线太平军覆灭殆尽,徐图恢复的希望从此成为镜花水月。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李秀成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作唇亡齿寒,他长叹一声:“吾无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