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英签约时,尽管英国公使额尔金很是傲慢无礼,但奕訢仍尽量克制,整个过程中“十分谦恭有礼,看上去温和又不失智慧”。其后中法签约,当仪式结束时,他主动起身走向法国公使葛罗、陆海军统帅孟斗班,并且和二人热情握手。法国人没有想到堂堂亲王、皇帝的弟弟,竟然会主动按照西洋习惯与之握手,都感到既惊讶又高兴。
签完条约,奕訢与两国公使进行互访,其间他不仅“越发和善,竭力向联军表明他的诚意”,还再一次主动邀请法国公使在他带领下参观紫禁城。后者实际上是奕訢所采取的一种分而制之的策略,因为法国代表没有英国代表那样咄咄逼人,而且他知道英法之间存在一定矛盾,所以便在不得罪英国的前提下,故意亲近法国。
英法虽然答应签完条约就将军队撤离北京,但他们可以借故拖延撤退或再横生枝节,奕訢的应对得当,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出现这种意外的可能。
通过这次对外交涉,奕訢得出了一个独特的见解:“驭夷之法,若能与决战,则制其强悍;不能战,则遂其贪婪。”
道咸年间,皇族子弟和士大夫能够洞察天下大势者甚少,同样是面对战败和被迫签约的结局,有的依然虚骄,继续做剿夷派;有的被吓得一蹶不振,成为抚夷派;其他还有非剿非抚或亦剿亦抚的骑墙派、先剿后抚的转化派;等等。奕訢作为和议的主持者,个人蒙受的屈辱比谁都大,但在看清时势后,他却能够迅速从“剿夷与抚夷”的狭隘圈子中跳出,开始用新的眼光来观察世界。
第二次鸦片战争横跨达四年之久,作为这四年战争和交涉的产物,《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的条款虽多,但最主要的还是北京驻使和长江通商。奕訢等人已经认识到,驻使和通商虽是列强单方面强加的要求,然而对中方而言,它们既可以为祸,也可以为福,全看中方自己是否能够振作。换句话说,如果国家能够实现中兴,则这些条款其实对中西双方都存在有利之处。
奕訢聪颖通达,明辨是非,被称为“清朝后百年宗室中之贤者”,不过他也有着自道光以后爱新觉罗家族子弟几乎共通的毛病,即缺乏作为政治领袖应有的气魄和胆识,在这方面,文祥起到了很大的辅助作用。
文祥进士出身,曾因京察考核优等,被“记名道府”,也就是有机会到地方任行政长官乃至成为督抚,但因为有老母在堂,不愿远行,所以请求留京任职。他虽然在六部的任职只是侍郎,但实际已为军机大臣兼内阁学士,不然咸丰也不会在出逃热河时特命他署步军统领,负责内城守卫。
自和议期间奉命留京起,文祥就成为了奕訢的得力助手。举行签约仪式时,他也是除奕訢之外洋人所关注的重点,洋人对他的描述是“一个一品老官,留着长胡须,眼神中闪烁出矍铄与睿智”。
文祥办事认真负责,不怕别人的批评,被认为是文庆之后最能干和最有魄力的满臣,有人甚至把他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北宋大政治家范仲淹相提并论。在文祥的支持和鼓动下,奕訢、文祥、桂良等人联名奏请设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并由奕訢亲自兼任领班总理大臣。
鸦片战争前,中国没有专门的外交机构,只有理藩院和礼部对周边的藩属国、少数民族进行管理。鸦片战争后尽管设立了五口通商大臣,然而既非正式官衔,也无专署,而且所办外交事务仅限广州一口,其他各口均由当地官员直接处理。这种本身就蕴含着重大缺陷的体制非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而引起了更多的中西摩擦,在一定程度上恶化了《南京条约》之后中国所面临的国际形势,第二次鸦片战争即由此而起。
总理衙门只能算是外交部的雏形,本身有着许多遭垢病之处,但它确实提高了外交部门的地位,在避免中外决裂方面更是起到了很大的缓冲作用。此后,中国有三十多年都处于相对和平的国际环境之中,总理衙门功莫大焉。
与此同时,奕訢、文祥等人也在积极谋求中兴之道。如何实现中兴?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是鸦片战争失败后,林则徐的好友魏源提出的杰出思想,令人遗憾的是,真正能够认同这一思想的人极少,更不用说实践了。直到二十年后,它才重新找到了知音,奕訢、文祥等人也因此成为所谓洋务派最早在中央的代表。
史家定评,在咸丰逃奔热河不归期间,若不是奕訢、文祥等人内外维持,“则大局糜烂,早已不可收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