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太平军即使付出惨重损失,也仍然攻不破湘军防线。安庆城内得不到接济,粮食完全断绝,陈玉成又在菱湖北岸筑垒,试图用小船运粮食进城。曾国荃毫不相让,他派曾国葆在湖岸边筑垒,联手水师进行堵截,于是太平军用小船运粮的办法刚露了个脑袋,就被完全扼杀了。
这时湘军打攻坚战的基本套路是,以自创的“长围久困”为主,辅之以太平军的穴地攻城法。曾国荃在围城的同时,早已命令士卒开挖地道,穴地埋雷。1861年9月5日,安庆城垣北门被轰塌,湘军一拥而入。
因为断粮,安庆城内已出现了人吃人的骇人景象,据说人肉每斤可卖到八十文,守军形近饿殍,虽拼死抵抗,但已无济于事。叶芸来、吴定彩以下一万六千人被斩杀殆尽,其余凫水逃亡者亦多死于湖中。
城外集贤关的太平军各路援兵列队于山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可是却无能为力,陈玉成更是望城恸哭:“安庆已经失陷,我也不知道哪天要死于敌人之手了!”
陈玉成非常清楚,皖北是他的根据地,安庆是他资以保卫皖北乃至天京的屏障,安庆一失,则太平军在皖省的势力已经动摇,今后将很难有立足之地,覆亡只是早晚的事了。
这当然不仅仅是陈玉成个人的悲剧,安庆失陷意味着太平军的第二次西征完全失败,而以全国之力救援安庆,仍不能免于其失守,也说明双方力量对比已发生重大转折,太平天国大势已去。亲自参与后期救援的干王洪仁玕事后承认:“我军最重大的损失,乃是安庆落在清军之手……安庆一日无恙,则天京一日无险。”
就在湘军攻陷安庆的前一天,曾国藩看到了两个月前钦天监的一份奏折。在奏折上,钦天监报告说八月初一(阳历9月5日)将有异常天象,届时日、月及金、木、水、火、土诸星会“日月合璧,五星连珠”。这是与“荧惑星犯南斗”“蚩尤旗”之类完全不同的祥瑞天象,次日,安庆果然克复,曾国藩大喜过望,认为祥瑞按时应验,是国家前途命运趋向好转的前兆,“国家中兴,可能有希望了”!
只是这个希望,作为皇帝的咸丰再也看不到了。
野史中对于咸丰“近醇酒妇人”,纵欲过度的描述并非空穴来风。英法联军在抢劫圆明园时,一位法军的随军传教士在皇帝龙榻之侧的漆盒里发现了一些春宫图,这令他大吃一惊。更为离奇和荒唐的是,内务府有一名叫锡元庭的满人官员,专门负责给皇家制备衣物。据他说,送进宫里的衣服,清一色都是开裆裤,为的是让宫人穿在身上,好方便皇帝随时随地地临幸。
虽然把咸丰的私生活描述得不堪入目,但野史中也同时指出,咸丰末年天下大乱,咸丰心力交瘁却又无术挽救,这是他“以醇酒妇人自戕”,乃至“早年优美英发之资,一变风流滑稽之态”的重要原因。
确实,自登基以来,晦气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位年轻的皇帝。执政不到一年,如何对付太平天国这个宿敌就占据了他每天的日常,比如某股太平军该责成哪位大臣“剿办”,某事该如何处分,又比如某疆吏有意推诿,必须痛责追究,某将领“剿匪”出力,必须破格奖励,所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零零碎碎,无一不需要咸丰当机立断,亲自处理酌办。
一边是劳心费神的事太多,另一边却是可资以辅佐的能臣太少。有一次咸丰召朝臣议事,议事的时间稍长,某大学士年老体衰,居然就趴在地上睡着了,而且鼾声大起。咸丰目瞪口呆,可又不好责备,只得让内侍将其搀扶出朝堂。
清代自康熙起有万寿恩科,即皇帝、太上皇、皇太后在庆祝大寿的时候,由皇帝于科举正科之外,颁发谕旨诏书,另行举行乡试、会试。惯例是皇帝五十岁、皇太后六十岁才开科,道光就是这样,但咸丰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就颁诏宣布要在三十岁生辰那年开万寿恩科(左宗棠因樊燮案被迫退出湘幕,准备进京参加的那一期会试,也就是此次恩科)。批评者认为此时天下大乱,兵连祸结,皇帝仍记挂着要过三十岁生日,还将恩科惯例整整提前二十年,他知道愁吗?
其实这恰恰反映了咸丰有多么忧急愁闷。战乱频仍,国势衰败,他需要用好日子来冲一冲晦气,更需要通过广纳人才来帮助他改变国运!
就在这个时候,现实又给了他狠狠一击,咸丰非常看好的能臣叶名琛引来了“英法联军之祸”,造成了第二次鸦片战争(犹如道光之与林则徐,咸丰也认为是自己误用了叶名琛,但他们都在有意无意中忘记了,其实林则徐、叶名琛执行的正是他们的对外理念及其旨意,也等于是帮他们背了锅)。
对内“剿办”太平天国,咸丰还能从历朝平定内乱的史籍中找到一些策略办法,对外应对西方列强,他就全无主意了,为此,他甚至只好自欺欺人地在宫中意淫。
在圆明园的人造湖上,曾经摆放着分别代表中英双方的微型船只,咸丰让它们进行模拟海战,当然最后总是中方获胜——尽管在虚拟世界之外,英国其实是第一海上强国,拥有着绝对的海上霸权。
一场大火,烧掉了所有用于假海战的假船,也彻底烧掉了皇帝和这个帝国的迷梦。大火过后,负责摆船的人、圆明园总管文丰自沉于湖中,咸丰尽管还苟活着,但他的精神和灵魂已经完全彻底地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