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度幕僚出身,继而才领兵打仗,况且他与曾国藩还是患难知交,当初曾国藩困顿于江西时,能够始终不渝地追随在曾国藩左右的,除了彭玉麟,就只有李元度。曾国藩说弹劾就弹劾,往小了说是处理有些过分,往大了说是伤了其他幕友的感情——有哪个幕友敢说自己能做到比李元度更好呢,曾国藩如此对待李元度,让其他人情何以堪?
一群幕僚都自动站出来,反对曾国藩参劾李元度,其中尤以李鸿章的情绪最为激烈。曾国藩的奏疏多由李鸿章拟稿,他便拿这个示威:“老师若一定要奏劾,门生不敢拟稿!”
在曾国藩看来,私归私,公归公,即便李元度过去有恩于他,但个人的情谊不能代替其犯下的过错,诸葛亮尚且挥泪斩马谡,他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将李元度放过去吗?李鸿章指责他不近人情,他反过来也觉得李鸿章不可理喻,所以毫不相让:“那我自己拟稿好了。”
李鸿章毕竟年轻,给老师一激,竟脱口而出:“要是这样的话,门生也将告辞,不能留在大营了。”双方都在气头上,谁都没打算给对方留面子,曾国藩马上答道:“听君之便。”
见曾国藩不为所动,李鸿章真的收拾行装,离开了祁门。几天后,李鸿章入幕的介绍人陈鼐再次进言,劝曾国藩就是要弹劾李元度,也不宜太重。曾国藩此时怒气略消,于是删掉了奏劾中最严厉的几句话,未再强调弃城先逃等情节,只说李元度刚愎自用,不听调度,提出的处分意见是“请旨将李元度革职拿问,以示惩儆”。
在外逗留了大半个月的李元度终于回到了祁门,但是面对曾国藩的斥责,他依旧很不服气,首先做的不是积极检讨自己,而是向粮台索要欠饷。
虽然幕僚文人们多为李元度打抱不平,然而军队中是很实际的,打了败仗就是打了败仗,更何况徽州溃败不仅令湘军损失惨重,而且还危及了整个战局,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觉得主将值得同情和原谅。
有好事者写下一副对联:“士不忘丧其元,公胡为改其度。”它的表面意思是说勇士不怕掉脑袋,你为什么在关键时候不能坚持你的气节呢?对联之上还有一个横批“道旁苦李”。它出自南朝王戎的一个典故,说王戎从小就非常聪明,七岁的时候和小伙伴一道外出游玩,看到路边有几株结满李子的李树。其他小伙伴都兴高采烈地爬到树上去摘李子,唯王戎站着不动,别人问他为什么不摘,他回答说李树长在道旁,结的李子又这么多,可是却没有人摘,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李子一定是苦的。众人一尝,果然如此。
湘军的好多军官原先都是书生,文化程度不低于幕僚。他们写的其实是一副嵌字联,横批的最后一个字为“李”,两句对联联尾两个字分别是“元”和“度”,合起来就是“李元度”,讥讽意味非常明显。
李元度一看就懂,他忍受不了,就向曾国藩提出要请一天假。曾国藩回复说:你已是奉旨拿问之人,我不得做主,你要留还是走,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和曾国藩对李鸿章所说的“听君之便”一样,都不是肺腑之言,实际上他是告诉李元度,你要在大营听候处理,不能擅自离开。
谁知李元度却以为曾国藩已允许他离开大营,于是在留下一封信后就回湖南去了。及至曾国藩接到上谕“李元度不能坚守待援,着即革职拿问”时,李元度已回到了老家平江。
对照上谕,革职是肯定的,实际李元度在湘军中也早已失去了指挥权,但拿问就未必了。曾国藩再怎么表现得大公无私,碍于和李元度的旧日情谊以及幕僚们的劝说,也不会真把李元度怎样,无非是借此给其一个警告和教训而已,可是李元度却反过来将了他一军,让他很是被动和难堪。
尽管如此,曾国藩对李元度的擅自回乡仍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从内心来说,他是希望李元度能在换个环境之后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这样再出来做事才不至于重复酿成大错。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思”是“思”了,但是思考的角度和内容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后来还因此把两人的友谊推向了决裂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