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自请北上勤王的奏疏寄出后,没想到鲍超却不高兴了。鲍超原为胡林翼一手提拔的部属,自曾国藩移师皖南,才归曾国藩节制。他是个性格粗犷、不拘小节的武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误以为是曾国藩搅黄了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失望之余免不了口出怨言。
得知鲍超闹起了情绪,胡林翼特地给他写信,明白地揭示了曾国藩为什么要代其北行的原因,并且说,涤帅(曾国藩)待你就和父母对待子女一样,宁肯自己冒险也不愿让你被人折磨,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应该思图报效才是,怎么还乱发牢骚呢?
鲍超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曾国藩的一片苦心,也才知道曾国藩不是要阻挠他立功,而真的是救了他一命。
咸丰收到曾国藩的奏疏时,中国与英法俄的和约已签订多日,英法联军也即将撤出北京,自然用不着勤王了。又过了半个月,一封无须北上的廷寄送至祁门大营。此前曾国藩还在为既要带兵北上,又要在苏皖与太平军相持,有限的兵力该如何分配而伤脑筋,廷寄让他如释重负:“今接奉此旨,可专心办南方之事了。”
“南方之事”确实已令曾国藩陷入了自顾尚且不暇的境地,他发愁要不要分兵北援也绝不是无病呻吟。早在太平军击溃江南大营,占领苏常后,陈玉成、李秀成就决定发起西征(天京事变前已经有过一次西征,故此次西征被称为第二次西征)。按照初步计划,西征军的主力部队由陈玉成、李秀成统带,分别在长江南北平行西进。其间由于李秀成在上海、浙江耽搁了些时日,在他从江南动身出发之前,便由李世贤、杨辅清、黄文金等部组成南路西征军,先行向皖南发动进攻。
1860年9月15日,李世贤、杨辅清对宁国展开围攻。宁国是湘军今后进军江浙的孔道,战略地位很重要,曾国藩急派刚刚归队的张运兰赴援,但张运兰中途被阻,尚未能够抵达宁国境内,宁国府城已被攻陷。
李世贤拿下宁国后,即剑指徽州。曾国藩让人去徽州了解一下情况,那人回来报告说若不派去两万精兵,徽州城断不能守。曾国藩一时间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精锐部队,恰好其帐下的另一员统领李元度也已经归队,李元度自告奋勇且很有自信地说只需他率本部人马前去,就足以守住徽州。
按照湘军的军事制度,指挥五百人的叫营官,指挥千人的也叫营官,往上就要指挥四五千至两三万人,称作统领。这时曾国藩已建立了比较规范的营制,营官人选或从队哨提拔,或直接物色,二者均可在营制里面慢慢历练打造,可是从营官到统领,却一直没有能够找到合适的上升渠道和制度。
一个平常最多只习惯带千人的营官,一旦要他指挥数千人乃至数万人,他怎么可能一下子适应得过来。因为这个缘故,湘军中特别出色的统领,例如塔齐布、罗泽南、杨岳斌、彭玉麟、李续宾、李续宜,本身都可称得上是军事天才,他们也都不是从营官一步步历练上来的。时间一长,曾国藩甚至产生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认识,他认为做统领的都必须是天才才行,光历练是历练不出来的。
问题是世上的天才总是极少数,哪有这么多现成的天才正好供应给你?曾国藩遂有统领乏才之叹,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从幕僚中进行考察,看到谁有成为将才的潜质,就先把他放到营务处学习军务,以后有了机会再让他带兵。李鸿章、李元度都是走的这一模式,只不过李鸿章尚处于学习军务的初级阶段,而李元度已经带了六年兵了。
曾国藩的这套办法其实并没有跳出“选天才”的范畴,它的最大缺陷是带有赌博性质,或者说有点像鉴宝。可是就算是眼光再犀利的古玩专家,时不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仍以二李举例,李鸿章日后掌兵,被证明确实是个将才,但李元度离真正的将才却还差着好大一截。
李元度从军前因长于文采而被冠以才子之名,在曾幕中打理文案时也表现不错,然而打仗毕竟不同于写文章。文人气质较重的李元度短于治军,尤其好宽纵属下,这使得他的部队纪律较为松懈,不仅战斗力不突出,而且扰民。
对李元度的军事指挥能力,曾国藩一直抱有怀疑。之所以没有加以撤换,一方面是李元度多年跟随左右,两人情谊深厚,一时间下不了这个狠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统领的位置缺人,找不到最好的,往往就只能以次一些的人选勉强填充。与此同时,曾国藩对李元度多少还抱有一些侥幸心理,认为只要给予的机会多了,经过一再磨炼,李元度或许仍有大器晚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