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时,辽军兵临澶州(也称澶渊)城下,宰相寇准力排众议,请宋真宗御驾亲征,士气大振的宋军终于守住澶州,挡住了辽军的进攻,时称澶渊之战。贾桢将咸丰的亲征与澶渊之战做对比,认为通州无澶州之险固,此时亦无寇准可恃,所以亲征就算了,“断不可轻于一试”。
至于“巡幸木兰”,贾桢说热河乃是一片旷野之地,打起仗来连个遮蔽物都不易找到,哪里及得上京师警卫森严,拱卫周密?如果京师都不足守,热河不是更守不住吗?
贾桢不但继续举着毕道远的矛枪朝咸丰冲过来,说他是以移驾为名,行逃避之实,甚至话里还含有了讽刺意味:你以为逃到热河就行吗?“夷人”就不能杀到热河去,把你给捉住?
咸丰又羞又愤,干脆也不装模作样地要群臣讨论了,直接下发朱谕:“巡幸之举,朕志已决,此时尚可从缓。”巡幸的事,我想好了,不是可不可以去,是一定要去,不过我也不急,还可以缓一缓再说。
皇帝放话北巡的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宫廷。有人听到后把大腿一拍,说难怪,自夷人(英法联军)登陆北塘前后起,我就看到荧惑星犯南斗了!
荧惑星即林则徐在鸦片战争后看到的“赤星”(火星),由于其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故又称“荧惑星”。据说,如果荧惑星冲犯了南斗星宿,不但会发生死亡和战乱,而且连皇帝也要倒霉,典型的说法是“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宫廷传出的消息无疑令占验家的预测得到了某种验证。京城之中顿时乱成一团,不管是官员还是普通老百姓,首先想到的是皇上都要跑,为什么我们还不跑,难道留在城中等死不成?
由于车马都被集中起来,准备用于咸丰跑路,大多数人只能步行逃命,其混乱状况比七年前听闻太平军即将打到北京时还要严重。眼见英法联军未到,城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群臣纷纷犯颜直谏,请咸丰收回成命,有的话说得颇为尖刻刺耳,完全可以视为唐突无礼、无视纲常的表现。
如果放在以前,如此不顾忌讳的大臣极有可能人头落地,流放边疆或送到宁古塔为奴都算是轻的。可现在不同了,自从“巡幸木兰”的面纱被无情揭开后,咸丰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里里外外都被别人看得透透的,他确实无话可以反驳,更不用说对直言的大臣追加处分了。
皇帝的威信一落千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装傻充愣,将奏疏全部“留中不报”,但这反而进一步激发了大臣们的勇气。1860年9月11日,群臣再次会衔上疏,这次他们使上了撒手锏。
五代十国时期,后唐大将石敬瑭向契丹求援,并在契丹援助下灭掉后唐,自己做了皇帝。到了宋代有靖康之难,徽、钦二帝被掳掠北上,金人又将张邦昌推到前面做了皇帝。
群臣在上疏中将这些例子举出来,分析说咸丰北巡后,英法需要找到政权满足他们的要求,必然会另立一人做皇帝,就犹如历史上契丹立石敬瑭、金人立张邦昌一样,到时不仅咸丰自己的皇位不保,就是大清帝国两百多年的基业亦将毁于一旦,“皇上何以对列圣在天之灵乎?”
大臣们的这些奏疏不但是讲历史,更是在影射现实。那年咸丰与恭亲王奕訢兄弟失和,奕訢被逐出军机处后遭到闲置,从此郁郁不得志。前往天津谈判的桂良是奕訢的岳父,这些大臣充分发挥想象力,把桂良、奕訢和额尔金联系起来,认为额尔金以咸丰违约失信为由,又乘机将咸丰赶下皇位,令奕訢继之的意图,而奕訢也很可能成为石敬瑭、张邦昌的翻版。
除了会衔上疏外,工部尚书彭蕴章、大理寺少卿潘祖荫分别单衔上奏,语调一个比一个激烈,不是“国君死社稷,上欲何往?”,就是“上何以面对祖宗?何以面对臣民?”,他们还要求咸丰当机立断,将“误国诸臣”予以罢斥。所谓“误国诸臣”,暗指的是载垣、端华、肃顺,三人乃咸丰身边的当红辣子鸡,而且又都是主和派。
咸丰或许并不认为肃顺这些人是“误国诸臣”,但他无法回避自己和奕訢的那种敏感关系,大臣们的奏疏犹如掷出的标枪一样,直击其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那块靶心。
这时京城已成立了由惠亲王绵愉主持的五城团防局,胜保自河南被召回京,负责指挥支援僧格林沁和保卫京师的预备部队。胜保也上疏力谏,劝咸丰不要被身边的“奸臣”所误,从而辜负天下臣民的期望。
就连宫中嫔妃都有人表示了异议,这个提出异议的嫔妃就是咸丰长子的生母、懿贵妃叶赫那拉氏。那拉氏聪明伶俐,且深得咸丰宠爱,有时咸丰感到精力不济,就口授谕旨并让其代笔批阅奏章,其间也允许她发表一些意见,以备自己参考。在北巡这件事上,那拉氏表现得比自己的丈夫更勇敢,她力主咸丰留在京城:“皇上在京,可以震慑一切,圣驾若行,则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践蹈。”那拉氏也懂得一点历史,她引用东周时期周平王东迁,“天子蒙尘,永为后世蒙羞”的典故,说咸丰如果要弃京城而去,也会因此承受同样的羞辱。
见身边周围全是一片反对之声,咸丰实在招架不住,只好改口说为鼓励人心,他决定亲率劲旅在京北坐镇,并且还故作轻松地来了一句:“不满万之夷兵,何患不能歼灭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