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秀成对下游发动强大攻势后,沿途绿营被打得支离破碎,也无法得到补充。前两江总督何桂清以高出普通绿营兵三倍的薪俸,招募六百人作为亲兵,想用以补充绿营缺额,谁料这批兵勇还没开上战场,其中的一半人就拿着已到手的部分薪俸溜走了。
上海自己募兵也是如此。上海道台组建了一支由五百名宁波人组成的勇军,尽管同样薪俸优厚还配备了新式的西方武器,但他们在与太平军遭遇时仍纷纷逃回上海,而且一路上还不断抢掠。
自己没有兵或兵不行,有人就想到了从上海就近借洋兵。这在中国历史上不乏先例,名为“借材异地”。明朝天启年间,后金崛起,部臣就提议招请寓居于澳门的洋人,利用其对火器的精通,协助明军与后金作战,但皇帝没有采纳。及至崇祯继位,后金变成了大清,边境形势更为紧急。在明朝政府的邀请下,葡萄牙人陆若汉、公沙的劳率领一些本国人,携带着当时较为先进的火枪火炮到前线效力。他们在宁远、涿州等处与清军作战,曾多次退敌。
就是清军,其实也借过洋兵。清开国初年,在与郑成功部作战时,因缺乏海上力量,便雇佣了荷兰船队与郑部作战。
既然在史书上能找到依据,于是早在1853—1854年间,江苏巡抚杨文定等人即上书咸丰,要求由政府出面,联系外国提供军事援助。
自咸丰即位起,以广州入城矛盾为焦点,中西方敌对趋势始终没有能够得到根本性缓和,咸丰本人对外国人极端厌恶,他怎么可能准奏?而且那个时候,别说皇帝,就是很多省级高官都认为借洋兵属于无稽之谈,不值一驳。
待到李秀成占领苏州,江南官场犹如遭遇了一场强烈地震,人人变得丧魂落魄。两名江苏官员向朝廷报告,称“苏省(江苏省)已无一兵一将”,而且“全境空虚,因此无法应付”。
说一兵一将都没有,自然是夸大之辞,但已毫无招架之功却是真的。面对如此绝境,江南所有高官,从江苏的何桂清、徐有壬、薛焕(时任江苏巡抚),上海的吴煦(时任苏松太道),再到浙江的王有龄(时任浙江巡抚),甭管怕死的还是不怕死的,清官还是贪官,都无一例外地倾向于求助外援。
1860年6月末,何桂清、徐有壬向咸丰联合呈递奏疏,除了将江南极为惨淡的军事局势描述一番外,就是提出中国应当答应英法直接带兵进京换约的要求,以换取英法联军参与镇压太平军。
咸丰不看则可,一看大动肝火,他严厉斥责了何、徐的这一想法,强调中国决不能要求外国提供军援,并在上谕上写道:“如果这次借助了夷力,使该夷(英法)轻视中国,所产生的后患将没完没了!”
抛去换约的纠纷,咸丰的这种担心同样可以在古史中找到依据。典型如盛唐时期,内地汉人多不愿到边境从军,唐玄宗大量招募胡人服役,结果使番兵番将成了边防军的主流。按照西方观点,安史之乱的性质实际上就是雇佣军哗变。从咸丰的角度来看,这个时候的西方“蛮夷”比唐朝的番兵番将还要可怕得多,岂能引狼入室?
咸丰不只是不愿意借英法军力对付太平军,他甚至还就怕英法主动掺和进来。中英《天津条约》里有在汉口、九江等地增设商埠,以及允许英国商船在长江各口往来等条款,他为此非常苦恼,曾质问主持谈判的桂良:“条约中允许英夷轮船入江,他们假如来了就不回去,该怎么办?”
咸丰最担心的就是英军派军舰溯江而上,与太平军进行合作。幸好第一次大沽口之战打了胜仗,英法铩羽而归,《天津条约》也就有了作废或重新谈判的可能。在给何桂清、徐有壬的上谕中,他又特别重申了只要条件许可,坚决不让外国人进入长江的观点。
咸丰不会想到的是,地方官员们如同热锅里的蚂蚁,他们在向自己上疏陈情之前,就已经自作主张,通过薛焕向驻上海的英法两国“借兵助剿”(薛焕是江苏巡抚,同时负责上海的外交事务,后来何桂清说他去向英法借兵,不过是为逃进上海所找的借口)。
可是英法联军正准备远征京津,自然不可能那边马上将开打,这边还向你提供军援,而且他们也确实没做好取消中立政策的心理准备。当薛焕向前英国驻华公使、现驻华代表卜鲁斯借兵时,对方打发式地对他说,如果中国政府能够让步,放弃敌对态度,英国倒可以用轮船将僧格林沁运到上海来与太平军作战。
僧格林沁负责北方防卫,就算是咸丰松口,也不可能把他调到上海来,更不用说乘外国轮船了。薛焕讨了个没趣,认为卜鲁斯简直是在跟他开“拙劣的玩笑”。
皇帝坚决反对向英法借兵,英法本身也不愿意借兵,借兵这条线暂时只好断了,但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上海本地官员又打起了雇佣兵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