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营的许多弊病说到底都来自它本身的制度,比如“官皆选补,兵皆土著”,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种弊病其实正是清初那些雄图大略的帝王所看中的地方!
在绿营制度下,士兵并非将领所自招,国家则拥有士兵的户籍,称为兵籍,兵部要查询谁,一翻兵籍,一目了然。将领也是如此,铨选调补之权均操之于兵部,皇帝和兵部可以多方防范,处处约束,使其不存在擅窃兵权的任何一点余地。
咸丰执政之前,无论八旗绿营,兵权全部直属中央。清初三藩当然是个例外,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例外,康熙皇帝才耿耿于怀,龙床还没坐热乎,就迫不及待地搬出撤藩动议,并不惜倾全国之力予以讨伐,最终将兵权又收了上去。
它的作用和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康熙晚年,十四阿哥胤禵与胤禛争夺皇位,及至雍正登基,他虽在西北统兵十多万,但雍正诏令他回京,他就不敢不回京师,更不用说提兵造反了。又如雍正一朝,年羹尧平定青海,功震朝野,而且同样手握重兵,驻军西陲,然而当雍正要收他的兵权时,他即便明知穷途末路,亦不敢不束手就擒。
经过严格皇家教育的咸丰岂能不知其中奥妙,可以说,但凡他能想出一点办法,都不会允许以“兵为将有”为主旨的湘军存在。已经存在了,也要竭力消弱它的影响力和限制其发展,这与防范曾国藩其实是一个道理。按照咸丰的如意算盘,他是想以湘军出力,以江南大营(也包括覆灭前的江北大营)收功,最后就像用八旗监视绿营一样,通过绿营来控制湘军。
孰料造化弄人,自江南大营第二次被攻破后,绿营已不复成军,崩溃殆尽,其武装十之八九都被太平军击到粉碎,也间接宣告了咸丰原有计划的彻底破产。
至此,他就不能不专用湘军了,而要专用湘军,又不能不把督抚重任交给湘军集团的首脑人物,曾或者胡,非此即彼。这个时候,即便站在咸丰旁边的不是肃顺,是祁寯藻、彭蕴章之流,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曾国藩奉旨署理江督时,宿松之会已经结束,胡林翼回到了英山,但大家仍由衷地为曾国藩乃至湘军的大局感到高兴,尤其胡林翼更是极为兴奋。
曾国藩原先一直以侍郎的虚衔督师,到了后来,甚至有的部下的官级都比他高,他实际只是一个道义上的统帅而已。现在则不同了,两江总督总辖江苏、安徽和江西三省的军民政务,这意味着曾国藩从此不再是徒有空名的大帅,而是拥有了在下游三省督吏筹饷的实权。
当然咸丰的乌纱帽不是白给的,他在谕令中同时要求曾国藩立即率部前去援救苏州,“以保全东南大局”。
皇帝远在京城,根据奏报得到的信息往往大大落后于实情,曾国藩在谕令上加注道:“查苏、常业已失守,救援不及。”接到曾国藩的回复,也知道了苏常已经易手,但咸丰仍不死心。他在新的谕旨中指示说,如果收复安庆指日可待,湘军自然要先攻取安庆再东援,否则就应保浙复苏,“以保卫苏、常为第一要务”。显然,在他看来,保浙复苏更重于攻取安庆,是战争全局的关键所在。
与之相反,曾国藩认为上游为立足的根本,攻守安庆又是争夺上游的关键之战,“目前关系淮南之全局,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张本”。虽然攻下安庆并不容易,但如果弃安庆不围而援苏常,不仅将重蹈江南大营失败的覆辙,还会打乱皖北部署,导致全局受到影响。
这实际上是湘军集团在宿松之会上就已达成的共识。接着,曾国藩又根据所缴获到的太平军文件,进一步分析了不能马上东援的理由:太平军在东线获胜,夺取苏常后,即将举行西征,争夺上游,因此湘军必须在五到六月这两个月内做好准备,以迎战东征的太平军。
经过一番争论,咸丰终于不得不承认曾国藩分析的有道理,批准他按原有方略行事。
尽管如此,曾国藩的内心亦不免忐忑。因为如果严格按照先争上游、再清下游的战略实施,即便乐观估计,一两年内也无法收复苏常,时间一长,容易给朝廷留下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印象——果然将帅自招的军队靠不住啊,看看,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多随便!
左右为难之下,他只好给胡林翼写信求教,请对方给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