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松之会时,李鸿章已从前线返回后方,继续留任曾国藩的幕僚,一边从事文案一边参赞军务。他和胡林翼、左宗棠虽是初次相识,且身为幕僚,尚非主角,但曾国藩、胡林翼都没有什么官架子,平时和部下幕僚称兄道弟,无话不谈,左宗棠更是只以访友身份出现,所以他很自然地就得以融入其中,也因而起到了一定作用。
由于胡林翼尚在英山,曾国藩和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先行前往罗家吊唁。让他们备受触动的是,罗遵殿任外吏二十年,一直做到浙江巡抚,却始终两袖清风,老家竟然只有几间又小又破的土房子。大家还听说,罗遵殿自考中进士以来,离家二十五年,前后一共只寄了三百两银子回家,其夫人一辈子都没穿过皮袄。
曾国藩为官算是非常清廉了,见此情景也分外感慨,说罗遵殿“真当世第一清官,可敬也”。
可惜局势之艰难,形势之严峻,已非一两个文弱的好官清官所能维持了,必须要用兵,但兵在哪里呢?
罗遵殿遇难前曾向曾国藩求救,无奈湘军自身实力单薄,而且当时太湖战役正处于胶着状态,成败未定,又哪里有余力伸出援手?何况就算派过去也来不及了。其实江浙本是绿营效力的地方,他们也从江浙两省大量获取军饷,然而绿营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曾国藩气愤地说:“国家养绿营兵五十余万,二百年来究竟耗费了多少饷银,哪里算得清楚,可是现在大难乍起,却无兵可用。”
现实情况已经变成了处处要用兵,处处没有兵,如胡林翼曾言:“天下皆须兵之地,然天下无带兵之人。”就在众人嗟叹之际,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江南大营彻底崩溃!
此前太湖战役刚刚结束不久,陈玉成率部赴援天京,湘军则趁机进行休整,皖北战场一度平静下来,但随着杭州之劫尤其是江南大营的溃败,全国的军事形势发生根本性逆转,这种暂时的平衡状态也被迅速颠覆。
稍加分析即可看出,随着江浙吴会财赋之区落入太平天国之手,太平军的实力将得到极大增强,同时江浙虽还有一些残存的绿营部队,但他们自保尚且困难,更别说对天京构成威胁了。如此,陈玉成、李秀成已无后顾之忧,可倾全力西向,进窥安徽、江西与两湖。
曾国藩一边将相关消息发往英山,传报胡林翼,一边与左宗棠、李鸿章等人紧急商谈时局。几天后,胡林翼赶到宿松,白天吊唁和缅怀老友,晚上便与曾左李彻夜热议,以为大局寻找补救之法。后人谈到中兴豪杰,总是以“曾胡左李”并称,他们四人会聚一堂的机会少之又少,宿松之会当得是一场难得的英雄会。
在对大局的判断上,大家都觉得不容乐观。胡林翼哀叹东南局势难以挽救,国力已竭,天下之祸到了极点,“伤哉!”尽管如此,几个人仍相互勉励:“做一分算一分,在一日撑一日。”曾国藩素以坚忍不拔著称,他更下结论:“此贼(太平军)断然难成正果。我辈如果能同心协力,愈加勤勉,未必不可以挽回大局。”
为什么下游战局会沦落至此?撇开不中用的绿营不谈,仅从战略角度来说,是因为清军近未打破镇江、瓜洲掎角之势,远未肃清长江上游,在这种情况下,光围困南京难以置太平天国于死地,反过来自身实力却不断受到消耗,一旦战术上再出现分兵等错误,就只有被击溃的份了。
过去的战争经验也充分证明,欲平江南之乱,必据上游之势,高层建瓴,才能成功。江南大营正是因未据上游而失败的,胡林翼一针见血地指出:“未扼贼(太平军)之咽喉,金陵难以收复。”四人最终得出结论,必须继续坚持既有战略不动摇,以收拊背扼喉之效。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左宗棠在江南大营的崩溃中也看到了新的希望,他说:“这是不是天意有转机的征兆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左宗棠答道:“江南大营兵疲将庸,万万不足以应付贼(太平军)?他们被这么一洗荡,或许正好给后来者以报效朝廷的机会。”
左宗棠不愧自许“今亮”,很有些预测能力。他话音刚落,咸丰的一份特旨就寄到了曾国藩手中,特旨中除认为官文“惑于浮言”,应当为左宗棠进行昭雪外,还问曾国藩今后该如何使用左宗棠,是让他到湖南襄办团练呢,还是放在湘军大营中效力?
曾国藩大喜之余,立即复奏,称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是个难得的将才,他同时主张让左宗棠赶快到湖南募勇六千,“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必能补救于万一”。
正好这时左宗棠得知,他的儿子左孝同因为自己案子的事急出了病,不由得大为忧心,于是便在尚未等到新的谕令之前,以回湘募勇的名义离开宿松,返回长沙。
左宗棠前脚刚走,第二天,属于曾国藩乃至整个湘军集团的另一件大事,也是大好事又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