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不好直接去问,恰好“同年”、前翰林院庶吉士陈鼐正在曾国藩幕府中,他就托陈鼐前往打探。
陈鼐见到曾国藩后,旁敲侧击不得要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少荃(李鸿章)愿侍奉老师,顺便历练一下,积累一些经验。”
得知陈鼐的来意,曾国藩也阐明了没有马上接纳李鸿章的原因:“少荃翰林也,志大才高,这里局面狭窄,恐艨艟巨舰,不是潺潺浅流所能容纳的,他为什么不回京供职呢?”
知生莫如师,曾国藩素知李鸿章才气纵横,豪宕不羁,是块好材料,但好料也还需继续打磨,如果对方不愿接受,倒不如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陈鼐忙道:“少荃经历了许多磨难,非原先可比,老师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试试看呢?”
曾国藩点点头,这才同意让李鸿章入幕。
打磨从李鸿章入幕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曾国藩的作息极有规律,每天一早起来,六点钟就吃早饭,而且每顿饭必召集幕僚一齐吃。合肥一带的风气白天吃饭较晚,李鸿章也早就养成了贪睡的习惯,就找借口说头疼,想在被窝里再赖一会儿。没想到不一会儿差弁、巡捕都络绎而来,说是曾国藩一定要等所有幕僚到齐才肯动筷,否则宁可不吃。
万不得已,李鸿章只好披上衣服,踉跄着跑去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很是压抑,因为曾国藩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众人都吃完了,他才把筷子往桌子一放,然后正颜厉色地对李鸿章说:“少荃,你既然到了我幕中,我有话要告诉你,我这里所崇尚的仅有一个‘诚’字。”说罢,拂袖而去,李鸿章从未领教过被当众严词训斥的滋味,受到极大震动,以致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曾国藩并不是故意要给李鸿章难堪。事实上,他是在用“诚敬”二字打磨李鸿章。所谓诚,是不欺己不欺人,反映在现实生活中,是不撒谎。所谓敬,是勤慎有恒,反映在现实生活中,是早起床。
不撒谎、早起床看起来似乎是小事,但只有从点滴入微,把这样的小事做好,方能负巨艰,当大难,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老师实在厉害”,这是李鸿章被曾国藩训斥后的最直接最真实感受。从此,他再也不敢贪睡了,每天一大早就逼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盥洗一番后赶紧跑去点卯吃饭。一开始还真有点受不了,不过慢慢地就习以为常,并且渐渐也不觉得苦了。后来他独立办事处处勤勉谨慎,可以说都是曾国藩一手造就出来的。
李鸿章能够及时投奔曾国藩实在是他的幸运。他自己也说,他拜过很多老师,但都不及“此老翁”(指曾国藩)善于教化。
曾国藩平时都和幕僚们一同吃饭,吃完饭大家就围坐在一起,或者谈经论史,或者研究时局,“吃一顿饭,胜过上一回课”。甚至于有人给曾国藩送东西,他也会拿来给幕僚们看,问该不该收。大家众说纷坛,有的说该收,有的说不该收,说法不一,各有侧重。等众人发言结束,曾国藩又在不与任何一个人观点“撞车”的情况下,独抒己见,并且说的道理还能折服在场的所有人。要知道,曾氏幕府藏龙卧虎,人才极多,能做到这一点,岂能不令人心服口服?
曾国藩召集幕僚议论,不是他真的对收受礼物拿不定主意,而是如同教导李鸿章要“诚敬”那样,为了要将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方法潜移默化地灌输给身边的人。
身为统兵大帅,曾国藩同样堪称完美。李鸿章先后跟过吕贤基、福济,但两人在军政方面其实都茫茫然没有什么主意,与之相比,曾国藩仿佛指南针,他会抓住任何一个细节,随时、随地、随事地进行点拨,足以令每一个幕僚和部下获益匪浅。
李鸿章秉性高傲,一生很少把别人放在眼里,但他最佩服曾国藩,开口必称“我老师”,敬如神人一般。很多年后,他还告诉曾国藩的孙女婿吴永:“你太丈人文正公(曾国藩)是我老师,可惜你未曾见着。我老师那真是大人先生,现在这些大人先生,简直都是秕糠,我一扫而空之!”
曾国藩一方面着意对李鸿章进行训导磨炼,另一方面也不忘放手使用。李鸿章入幕后,初掌文书,继而又负责批阅公文、起草书牍和奏折。他在京时就帮助吕贤基办理此类事务,自然是把好手。曾国藩很满意,当着别人的面夸赞李鸿章:“以少荃的天资,办理公牍是最适合不过的。所拟文稿都远远超过了一般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甚至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就更胜于我,这也说不定。”
湘军内部有两个很重要的机关,一个主饷,称为粮台;一个主兵,称为营务处。营务处并非湘军独创,绿营本来也有,其作用与现代社会的参谋处类似,用于辅助主帅,参与平时练兵和战时用兵等军中事务。不过湘军的营务处除此功能外,还实际担负训练将才的作用。
幕僚之中,凡是经过曾国藩亲自考察,认为可以储为将才的,就会被放到营务处学习军务,以为异日出任将领做准备。李鸿章在幕府待了一段时间后,就奉命随曾国荃往前敌办理营务处,其间曾国藩在信中一再叮嘱他对军务务必度德量力,用心一一加以体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