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早年与人谈论今后志向,曾经说:“我希望将来能够得到七间玻璃大厅,四周围全是明亮的窗户,能够让我在其中办理公务。”
那个时代,这种条件可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非得当官而且是当大官才行。终李鸿章这一生,他也确实一直把扬名立万、飞黄腾达作为自己的理想追求,正如其在赴试前所作诗句中所言:“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曾国藩一生有两个最得意的弟子,一为李鸿章,一为俞樾。俞樾苦心钻研学术,在苏州曲园著书立说授课,被后人尊为一代朴学大师。李鸿章却是纯粹拿八股制艺当作敲门砖,跳入龙门之后除了有助于仕途的经世学外,学术方面的书连碰都不碰。
李鸿章曾为曲园题写匾额“德清俞太史著书之庐”(俞樾是浙江德清人,太史即翰林),时人评论道:“李少荃(李鸿章号少荃)拼命做官,俞荫甫(俞樾字荫甫)拼命著书。”
一个拼命做官,一个拼命著书,似乎都只各取了他们老师身上的一面,曾国藩对此也很无奈:“荫甫俞樾虽读书,奈过迂谨;少荃李鸿章英发,又奈不读书。”
虽然并没有能够得到曾国藩的完全认可,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能够给曾国藩的中兴事业帮上大忙的,还是这个“不读书”的李鸿章。
要当官就得会写奏牍,这是引得皇帝赏识和朝野关注的一个重要条件。李鸿章如此热衷功名,自然乐于在奏牍下功夫。刑部左侍郎吕贤基和李家是安徽同乡,与李氏父子也过从甚密,李鸿章便经常代吕贤基草疏言事。
尽管李鸿章自认文笔出众,但要想让所写奏疏立刻起到轰动效应,又谈何容易?况且他还不能在上面署名,即便有了那么一点影响力,别人也都以为出自于吕贤基笔下。
有一天,李鸿章在书肆闲逛,遇到了同乡某君。某君对他说:“你不知道省城(指安庆,时为安徽省会)已经失陷了吗?还在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原来是安庆被太平军攻陷了。李鸿章一来保护家乡心切,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弄篇名疏出来,于是就怂恿吕贤基上奏朝廷,请求派大军前去安徽镇压。吕贤基听后就让他代写奏疏,并且允许他署名。
李鸿章很是激动,回去后翻检书籍,反复琢磨,使出了浑身解数。奏疏写好时已是深夜,幸好他的住所离吕宅不远,便立刻派人送去,以免耽误第二天早朝的启奏。作为捉刀人,李鸿章也累得不行,奏疏送走后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中午以后方醒。
按例,在京朝官看不到当天朝报。李鸿章心里一直惦记着,好不容易熬到次日,他等不及吕贤基上门告知,就驾车前往吕宅。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家子都在哭,好像办丧事一般。走进厅堂,忽见吕贤基失控一样地从内室里跳出来,对他嚷道:“你把我害苦了,皇上命令我去安徽!不过我也害了你,已上奏调你一同回乡。”
李鸿章这才知道,他那篇精心创作的长篇奏疏的确打动了皇帝,但皇帝无兵可调,只能谁提的倡议就安排谁去干事,吕贤基因此被派回安徽原籍任团练大臣。
当时朝中官员均视赴前线办理团练为畏途,吕贤基为翰林编修、御史出身,从无当地方官或处理军务的经验,更是料定即将有去无回。他想到自己系为李鸿章所累,便一报还一报,以李鸿章父子籍隶安徽,熟悉乡情为由,奏请带上他们同去。
李鸿章的名字赫然列名于奏疏之上,对吕贤基的请求,皇帝既无不允之理,李鸿章事后也无法推托,尽管他实际对此毫无心理准备。
当天,咸丰召见吕贤基,做君臣间的最后一次告别。咸丰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任命是强人所难,几乎等于逼着对方往绝路上走,当着吕贤基的面,不免感到内心愧疚,当场便掉了泪。吕贤基被皇帝所感染,也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段往事同样出自清末笔记,或许其中不乏夸张之辞,但当事人那种毫无胜算乃至有些绝望的心境却完全可以想见。
就这样,李鸿章父子匆匆告别翰苑,随同吕贤基星夜就道,奔赴安徽。
吕贤基出京时,无兵无饷,赤手空拳,同时他虽回安徽原籍,却没有像曾国藩那样,回到皖南旌德老家具体办理家乡团练,而是只能遵旨奔波往来于军情最为严重的皖北皖中地区,在那一带督办团练。身为无地方实职的客官,可以说曾国藩遇到的困难吕贤基全都遇到了,曾国藩所具备的有利条件他却一个都没有,这使他很难形成稳固根基,也没有牢靠的子弟兵能随之作战。
1853年下半年,石达开亲自主持西征,在皖北战场上改守为攻。皖北的官军见到太平军就跑,屡败不振,吕贤基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乡勇又多属乌合之众,打起仗来几乎不堪一击,至于吕贤基自己,说到底不过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当然更无能力应敌。
太平军很快就攻至吕贤基所驻的舒城。有人劝吕贤基,说你既无守土之责,又不辖一兵,“可退守以图再举”,实际就是劝他赶快弃城逃跑。吕贤基喝斥道:“奉命治乡兵杀贼(太平军),当以死报国,怎么还敢避寇求得幸免呢?”他立即召集部下幕僚商议守城之策,正在舒城的李鸿章也在其中。
若无意外情况发生,李鸿章毫无疑问将和吕贤基一起死在舒城,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老仆主动站起来,救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