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一直偏重北防,而且对太平军北伐造成的危急情形也记忆犹新,他不仅完全赞同袁甲三等人的意见,而且视为首要之事,下旨命曾胡切实照办。
曾胡对此则有自己的通盘考虑。曾国藩把自古以来的起义军分成两类,即所谓的“流贼”与“窃号之贼”,前者主要采取快速流动的作战方式,后者的特征是拥有相对稳定的政权和根据地。
曾国藩认为,对付“流贼”只需预防以待其至,坚守以挫其锐,对付“窃号之贼”则必须主动进攻,而且必须剪其枝叶,捣其老巢。在他看来,南京的洪秀全和安庆的陈玉成都是“窃号之贼”,与石达开、捻军等“流贼”不同,只有先发制人,拿下南京、安庆方能一劳永逸。
东进会逼得太平军与捻军联合“北窜”吗?曾国藩的结论是,湘军不东进,太平军倒有可能“北窜”,东进之后反而不会。因为“窃号之贼,没有不豁出命去保卫其基地的”,只要湘军猛攻太平军所必救的安庆、南京,他们就没有能力“北窜”。
曾胡打定主意不分兵北进,但皇帝的面子也不能完全不给,商议下来,两人对原方案中的李续宜一路做了调整,宣布这一路将可能绕至豫皖两省交界处,不过究竟能否成行,还得等李续宜到皖以后再定。
曾胡在官场浸淫多年,他们和左宗棠一起合称“天下奏牍三把手”,各自都有一套用文字跟朝廷周旋的绝活,尤其胡林翼更是一个打马虎眼的老手。援湘的一万多人虽早已撤回湖北,可是带队李续宜仍告假在湖南老家奉母。不仅如此,胡林翼还给李续宜写信,让他在家多住一段时间,等太平军大举增援皖北,再飞函相请。曾胡都很清楚,一旦安庆战役启动,皇帝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过去,那时他在意的必然是战役能不能打赢,安庆能不能拿下,李续宜一路究竟北进与否再不会是其关心的重点了。
东进不能分兵,必须最大程度地集中兵力。想当初李续宾率八千人孤军东进,沿途不断分兵驻守,到三河大战时仅剩五千人,兵少将寡,要不然也不会败得那么惨。这次曾胡吸取教训,除水师之外,他们把能集中的五万步骑精锐全部都调到了皖北。
因兵饷难筹,湘军无法大量招募新兵,所以湘军的兵力一直都很有限,从来达不到如太平军那样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的集结规模,五万精兵被调至前线,使得湖北后方一下子就空虚起来。
假使把湖北看成一个人,他的右臂在江西,左臂便在豫皖两省交界处。经曾国藩率湘军反复征战,太平军在江西已很难搅起大的风浪,唯“左臂”所在仍隐患不小。胡林翼对此有清醒认识,在绘制地图时对该区域地形标注得也特别详尽。
尽管曾胡认为一旦安庆战役打响,太平军必然无暇北上,但太平军和捻军通过豫皖交界处杀入鄂省北岸却是有可能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曾胡进兵皖北的部署其实冒了很大风险。
可是这个风险又完全值得去冒一下。说到底,战争本来就具有一定的冒险性,必须有所取舍,若处处设防,别说湘军仅能凑集五万人马,就算能集结十万之众,这样的打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而且最后的结果极可能是处处都防不住。
胡林翼说:“兵事怕不得许多,算到五六分便须放胆放手。”当然,他和曾国藩对安庆战争筹谋已久,胜算是不止五六分的。
在曾胡所商定的四路进兵计划中,曾国藩军一路,胡林翼一路,多隆阿、鲍超一路,李续宜一路。李续宜路是打援军,胡林翼路驻于皖鄂之界处,主要任务为调度诸军和统筹粮饷转运,也就是兼顾前后方的总预备队。这样算下来,名为四路,实际只有曾国藩和多鲍两路能够起到实际作用。
开动脑筋,从战争中学习战争,通过总结不断丰富自己的战略战术知识,向来是湘军首领们的特点和长处。在这方面,胡林翼做得最为突出,他在制订安庆战役的作战计划时,反复研究了自太平天国起义以来湘军所亲历的重大战役,三河溃败之役自然是重点,但像石达开围攻宝庆失败这样的例子也没放过。
李续宾以九江得胜之师进军皖北,一个月内连克四城,后来为什么会惨败?没有安排好援兵,单兵突进,败就败在“急躁冒进”四个字上。石达开集结兵力达三十万,却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宝庆,虽然具体情况与李续宾有区别,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缺乏足够的后援和补充,攻城时间受到了限制。
以此为戒,胡林翼在组织安庆战役时格外强调谨慎从事,谋定后战。在战役正式打响之前,他首先瞄准的不是安庆,而是安庆周围的四个重镇——石牌、太湖、潜山、枞阳。他认为只有先攻克四镇,使安庆守军失去东西两侧的重要支撑点,才能稳稳妥妥地围攻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