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日本一称倭国,“在新罗东南大海中,依山岛而居。东西五月行,南北三月行。世与中国通。……颇有文字,俗敬佛法”。
在隋代以前,日本就沿黄海航线与中国进行交往。隋大业三年(607年),日本使臣小野臣妹子一行首次来访。在朝觐隋炀帝时,日本使臣表示“闻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故遣朝拜,兼沙门数十人来学佛法”。递交的日本国书中有“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一句,引起了隋炀帝的不满。第二年,隋炀帝派文林郎裴世清为使节,回访日本。裴世清等人从山东文登出发,“度百济,行至竹岛(在全罗南道珍岛西南),南望聃罗国(济州岛),经都斯麻国(对马),逈在大海中。又东至一支国(壹岐),又至竹斯国(筑紫),又东至秦王国(山阳道西部秦氏居住区),其人同于华夏,以为夷洲,疑不能明也。又经十余国,达于海岸。自竹斯国以东,皆附庸于倭”。裴世清是从文登渡海到达朝鲜半岛的百济,然后向南经对马岛、壹岐岛,横渡朝鲜海峡,到达日本北九州,再渡濑户内海,最后到达大阪湾。此后,双方有多次互访,说明隋朝与日本的交往相当密切。
入唐后,唐与日本之间的交通路线主要有北、南两条航线。北线航路即贾耽记载的“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
登州(今山东蓬莱)东北海行,过大谢岛(长山岛)、龟歆岛(鼍矶岛)、末岛(大、小钦岛)、乌湖岛(南隍城岛)三百里。北渡乌湖海(老铁山水道)至马石山(辽宁大连市老铁山)东之都里镇(旅顺)二百里。东傍海壖,过青泥浦(大连)、桃花浦(金州区清水河口)、杏花浦(庄河县花园口)、石人汪(石城岛)、橐驼湾(大洋河口)、乌骨江(丹东)八百里。
入高丽境后,沿朝鲜半岛南下到釜山。再经对马岛、壹岐岛抵达日本北九州。这条航线又称黄海北线,是沿着海岸逐岛航行的路线。隋朝裴世清赴日路线又称黄海南线,唐朝日本僧人圆仁回国时走的也是这条航线,路程相对较短。这两条路线主要是沿海岸航行,较为安全。但是也有缺点,就是朝鲜半岛上的政治、军事形势发生变化,就有可能影响航路的畅通。唐代中期,由于新罗统一了朝鲜半岛,日本与新罗的关系比较紧张,只能改道走东海航线,向南至明州(宁波)、越州(绍兴)。东海航线也分为南、北两条。南线从明州或越州的港口出发,向东横渡东海,到达日本南方的奄美大岛附近,然后逐岛向北,经吐火罗、夜久、多弥,越大隅海峡,至九州西南萨摩,再沿肥后、肥前到达筑紫大津浦。鉴真东渡,走的就是这条航线。北线从楚州(淮安)、扬州、明州、温州等地港口出发,越东海,抵日本值嘉岛。然后,驶向筑紫大津浦。这条路线距离最短,顺风时只需十日。大历十二年(777年),日本遣唐使就是沿此路到达扬州。
鉴真
鉴真,俗姓淳于,扬州江阳县(扬州东北)人,生于唐武则天垂拱四年(688年)。他的父亲也是一个佛教徒。鉴真14岁时,随父亲一同到扬州大云寺参佛。武则天长安三年(703年),16岁的鉴真进大云寺当沙弥,师从名扬天下的“受戒之主”道岸。两年以后,受菩萨戒。景龙元年(707年),到东都洛阳游学。次年,又到首都长安游学,由著名律宗法师南泉寺弘景主持,鉴真在实际寺受具足戒,正式成为经官府认可的僧侣。此后五年,鉴真在洛阳、长安各寺潜心研究佛学,逐渐成为学识渊博的大和尚。开元元年(713年),26岁的鉴真回到扬州,开始讲经弘法。
当时的日本,佛教已经很兴盛,但一直没有形成完备的戒律制度,私自出家现象十分严重。这样造成两个不良后果:一是朝廷无法保障财政收入和维持社会稳定,二是不能保证僧尼的质量,一些品行不良之徒容易混入。日本天平五年(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年),荣叡、普照等僧侣随遣唐使多治比广成赴华留学,并寻访聘请高僧到日本传授戒律。在东都洛阳,他们礼请大福先寺道璿和尚赴日传律。开元二十四年(736年),道璿与遣唐副使中臣名代一起到达日本。由于合格授戒的僧人要达到“三师七证”之数,只邀请道璿等数位大和尚,是不能开设戒坛授戒的。于是,荣叡、普照想到邀请鉴真大和尚前往日本传律授戒。
天宝元年(742年)十月,荣叡、普照拿着宰相李林甫之兄李林宗的介绍信,来到扬州,请扬州仓曹参军李凑建造大船,准备粮食等物,将荣叡等人送回日本。荣叡、普照两人又来到大明寺,请鉴真前往日本传授佛学:“佛法东流至日本国,虽有其法,而无传法人。本国昔有圣德太子曰:‘二百年后,圣教兴于日本。’今钟此运,愿和上东游兴化。”当时,鉴真正在向众僧讲授戒律,闻言回答道:“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此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以此思量,诚是佛法兴隆,有缘之国也。”鉴真环顾正在听讲的众僧,问有没有愿意到日本国传法的,众僧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僧人祥彦回答道:“彼国太远,性命难存,沧海淼漫,百无一至。人身难得,中国难生;进修未备,道果未到。是故众僧咸默无对而已。”笃信“普度众生”大乘教义的鉴真,听到祥彦的回答后,果断地说:“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祥彦等人听到鉴真这样说,于是有21人表示愿意跟随一起去日本。
后期的遣唐使船
鉴真东渡日本之行,或因唐朝严禁僧众私渡的政策,或因风浪险恶的自然环境,充满艰辛,一直到第六次才获得成功。
第一次:因有李林宗的介绍信,扬州仓曹参军李凑很配合,按照要求打造新船只,准备粮食,一切顺利。天宝二年(743年)四月,因僧人内部矛盾,如海和尚到扬州向官府告状,说有一批开元寺、大明寺的僧人私通海贼。当时,台州、温州、明州(浙江宁波)等州沿海地区有海寇抢掠,朝廷正实行海禁。淮海道采访使班景倩听后大惊,立即下令将众僧人捉拿归案。僧人们拿出李林宗的介绍信后,班景倩只是没收船只,释放全部僧人,归还杂物。鉴真初次东渡由此告吹。
第二次:荣叡、普照在天宝二年八月被释放后,再次与鉴真商量东渡之事。鉴真被两人的精神所感动,拿出80贯钱,买得岭南道采访使刘巨麟的一只旧军船,并招募船工18名、工匠85名,另有祥彦等17位僧人相随。十二月,从扬州出发。当船只沿长江航行到狼沟浦(江苏太仓浏河口附近)时,突遭狂风恶浪,旧船破损,众人只得上岸。“潮来,水至人腰;和上在乌蓲草上,余人并在水中。冬寒,风急,甚太辛苦。”乌蓲草是芦苇的一种。工匠匆匆修复后,船只航行到舟山群岛一带。鉴真东渡再次宣告流产。
第三次:一个月后,旧船修好后再次出发。设想从桑石山(舟山群岛以北的大衢山一带)直航日本。路上再次遇到暴风雨,旧船触礁。鉴真一行爬到岛上。三天后,附近的渔民送来水、米相救。又经过五天,唐朝巡逻的水军发现后,将他们送回大陆,并上报明州太守。明州太守将他们安置在鄮县(浙江宁波)的阿育王寺内。
第四次:天宝三载(744年),越州(今浙江绍兴)、杭州、湖州、宣州(安徽宣城)等地寺庙纷纷前来请鉴真讲授戒律。鉴真在这些地方授戒后,回到阿育王寺。此时,日本和尚荣叡、普照为了求得佛法,多次遭灾后,仍不后悔。鉴真被他们的精神所感动,想办法在福州买了一艘船,并准备了粮食和水等物。他率领祥彦等30余人,从明州出发,准备由台州、温州到福州。有一天早晨,鉴真一行从黄岩县禅林寺出发时,忽然听闻官兵追来。原来,留在扬州的鉴真弟子灵佑等和尚不忍心师父“登山涉海,数年艰苦,沧溟万里,死生莫测”,告到扬州官府。江东道采访使派人将鉴真一行送回扬州大明寺。第四次东渡再次夭折。
第五次:天宝七载(748年)春,荣叡、普照从同安郡(安徽潜山)抵达扬州,到崇福寺谒见鉴真。三人又商讨了赴日本的方法,决定按照天宝二年办法造船准备物品。六月二十七日,鉴真与弟子、水手等35人,自崇福寺出发,至扬州运河口乘船,沿长江向东航行。在越州三塔山(约今浙江小洋山)停泊一个月。等候到顺风后,航行至暑风山(舟山群岛一带),在这里又等待了一个月。十月十六日,鉴真一行再次起航,向东驶去。突然,“风急波峻,水黑如墨”,船一会儿如上高山,一会儿似入深谷。所有的人都无能为力,只是不断祷告观音菩萨。又过了几天,海上仍是风急浪高。船上已经没有淡水,也不能烧饭,只能嚼生米,饮咸水,“一生辛苦,何剧于此”!又过了几日,下起雨来,众人纷纷拿出饭碗来接雨。雨下了两天,终于解决了饮水问题。又在海中漂流了14天,船只终于停靠在一个鲜花盛开、树竹葱茏的地方,而时间已经是冬天十一月。原来,鉴真他们迷失了方向,到达的是海南岛最南端处。他们遇到四位热心的经纪商,经纪商带领他们来到振州(海南崖县)。在振州大云寺内住了一年多,鉴真等僧人造佛殿,做佛事。此后,沿海南岛东海岸,向北至万安州(海南陵水)。又乘船至海南岛北端的崖州(海南海口东南)。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从澄迈(海口西)启程,渡琼州海峡到达雷州(广东海康),向北经罗州(广东廉江北)、白州(广西博白)、梧州到达桂州始安郡(桂林)。鉴真在桂州住了一年,广做法事。广州太守卢奂知道后,将鉴真一行迎至广州。鉴真一行从桂州启程,沿水路经梧州至端州(广东高要)。在端州龙兴寺,荣叡“奄然迁化”,鉴真十分悲伤。岭南地区气候炎热,鉴真不幸患上眼疾。虽经阿拉伯人治疗,但仍双目失明。离开广州后,鉴真等人经大庾岭北上,经虔州(江西赣州)、吉州(江西吉安)至江州(江西九江)。在吉州境内,祥彦死别。鉴真作为当时最著名的授戒大师,一路讲经授律。又沿长江至润州江宁县(江苏南京)。弟子灵佑闻讯,将鉴真迎接到扬州龙兴寺。
第六次:天宝十二载(753年)十月十五日,日本第十次遣唐使大使藤原清河和吉备真备,以及著名日本留学生阿倍仲麻吕一行,来到延光寺朝拜鉴真。藤原清河告诉了日本遣唐使已经向唐玄宗提出要求而被拒绝的情况,并征询鉴真本人的意见。此时,鉴真虽然已是66岁高龄,且双目失明,还是答应了日本方面的恳请。鉴真将要前往日本的消息传开后,龙兴寺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此时,正好仁幹和尚从婺州(浙江金华)过来,知道鉴真将要远行,就将船只准备好以后,在江头等待。十月十九日,鉴真和弟子等24人,从龙兴寺出发,至江头乘船到黄泗浦(江苏常熟黄泗),与日本遣唐使船队会合。十一月十五日,四船同时启程。二十一日,船队先后到达阿儿奈波岛(日本冲绳岛)。十二月六日,经多祢岛,次日达益救岛。二十日,鉴真所乘第二舟到达萨摩国阿多郡秋妻屋浦。二十六日,日僧延庆引领鉴真入太宰府。天平胜宝六年(唐天宝十三载,754年)二月一日,鉴真到达难波。四日,入京,住东大寺。与鉴真同行的第四船,在十一月十六日就被风吹走,不知去向。第一船在十二月六日触礁,无法行动。修复后,又因遭偏北风暴漂到安南(今越南)驩州,全船180人,只有藤原清河与阿倍仲麻吕等10余人幸免于难,后绕道到达长安,最终未能回到日本。
从公元743年至754年,鉴真在11年内六次东渡日本,历尽苦难,终以非凡的信念与顽强的毅力,实现了自己的夙愿,在中日两国友好交流史上留下了永世不灭的千古美谈。在日本的10年间,鉴真孜孜不倦地讲授经戒,开创了日本的律宗。一开始,他居住在东大寺。此后,按照扬州大明寺的格局,在奈良建立了“唐律招提”(唐招提寺)。他带去了不少佛经、佛像、佛具。虽然双目失明,还能协助校订写本佛经的讹误,用嗅觉鉴定草药。同行弟子有的擅长雕塑、绘画、建筑等,传播了唐朝文化。同行的还有一批手工艺人,如第二次东渡时,就有玉作人、画师、雕佛、刻镂、铸写、绣师、修文、镌碑等手工艺人85人同行。公元763年,鉴真寂化。公元779年,日本著名文学家真人元开受鉴真第子思托等人的委托,写下了著名的《唐大和上东征传》一书。
圆仁(794~864),为日本入唐求法的天台宗僧人,所写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是研究唐代历史的宝贵资料。圆仁俗姓壬生氏,生于日本桓武天皇延历十年(唐贞元十年,794年),下野国(枥木县)人。9岁出家,是鉴真再传弟子。在入唐求法之前,已经是日本天台宗知名高僧。
日本仁明天皇承和三年(唐开成元年,836年),已经43岁的圆仁,毅然随政府组织的第18次遣唐使团,携带着日本比睿山延历寺未决天台教义30条,以“请益僧”的身份入唐求法。日本人根据航海经验,一般每次遣唐使团由四艘船只组成一个船队,可以互助。这次是日本派出的最后一个遣唐使团,遣唐使为藤原常嗣,副使为小野篁,全部人员约650人左右。船队首次启航,刚从博多入外海,就遇到暴风雨,第三号船遭损毁,全船140人中,只有20多人生还。搭乘此船的日本真言宗请益僧真济脱难后,从此不再上船。第二次又告失败。公元838年7月8日,船队终于第三次出发。这次是由第一、第四号船先行,第二号船晚些时候启航。圆仁搭乘遣唐使所在的一号船。途中,两船失去联系。进入扬州海域时,船再次被狂风吹坏,多处裂开。退潮时,陷入沙中,不能驶行。众人只好将长桨竖插在船的四周沙中,再用绳子把船桨与船体捆绑在一起,以防船只全部散开。7月30日早潮时,一号船继续向西驶去,终于抵达扬州海陵县(江苏泰州)桑田乡东梁丰村。此后,四号船、二号船也陆续到达。
圆仁本想前往佛教圣地天台山求法,因未获批准而留在扬州。唐开成四年(839年)二月,圆仁离开扬州到达楚州(江苏淮安),与使团会合。因不能去台州朝拜天台山,就设法离开使团,不随遣唐使返国。六月七日,圆仁一行经楚州、海州,到达登州(山东蓬莱)文登县(山东文登)清宁乡赤山村法华院。法华院是由新罗人张宝高建立的寺院,因而又称新罗院,开成五年(840年)二月十九日,从赤山村新罗院出发,经登州、青州、贝州、赵州、镇州,一路向西,于四月二十八日到达天台宗另一圣地五台山朝拜。同年七月一日启程,经并州、汾州、晋州、蒲州、同州,于八月二十日到达长安。在长安期间,圆仁先后从元政受金刚界大法,就义真习胎藏并苏悉地法,又从法全受胎藏,还向南天竺僧宝月学习悉昙,搜集了不少佛典、佛画。圆仁在唐朝西京长安生活了四年零十个月。因遇到唐武宗“会昌排佛”事件,会昌五年(845年)五月十六日,圆仁一行裹头改装,逃出长安,经洛阳、郑州、汴州、泗州、扬州,到达楚州。楚州官吏不准他从这里回日本,只得再次来到千里之外的登州。大中元年(日本承和十四年,847年),乘新罗海船离开登州,于九月回到日本。在唐期间,他的足迹遍及今江苏、安徽、山东、河北、山西、陕西、河南等省二十余州六十余县,是唐朝后期入唐请益僧中滞留时间最长、经历最为艰难曲折的一位僧人。
圆仁回国后所写《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简称《巡礼行记》、《巡礼记》、《求法行记》、《入唐记》,四卷,成书于日本承和十四年(847年)。本书以日记的形式(其中无重要事情可记的日子略去不记)记录了圆仁入唐求法的行历和见闻,始自日本承和五年(838年)六月十三日,终于承和十四年(847年)十二月十四日。内容涉及唐文宗、武宗两朝(间及宣宗朝)的朝政史事、府州地理、水陆交通、丰灾气候、市贾物价、民情风俗、牍状书简、佛道争斗、寺院状况以及与日本、新罗的关系等。原书用汉文写成,自日本明治十六年(1883年)在京都东寺观智院发现它的最早抄本以来,立即被尊为日本的国宝。书中记叙最多最详的,是作者沿途所见所闻的佛教状况,如高僧的行业,寺院的规模、职事、田产和日常生活,戒斋、诵经、礼佛和俗讲的仪式,佛教节日,朝廷的佛教政策以及由此引发的重大事件,特别是唐武宗会昌毁佛的始末经过等。这些记载均可补中国佛教史传的阙略,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其他诸如节日、祭祀、饮食、禁忌等社会习俗,所经过地方的人口、出产、物价,以及水陆交通路线和驿馆、新罗商人在沿海的活动和新罗人聚居的情况等,也是了解唐朝社会史的重要史料。后人将该书与《大唐西域记》、《马可波罗游记》并称,誉为著名的东方三大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