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南昌之战等大小战斗的尝试,罗泽南终于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战争,初看全是动的画面,但动来自静,并最终将被静所制约,这是罗泽南从理学“主静”中得到的启发。
普通文人大多认为兵事是武人的事,自己作为读书人,是不用过问也没有能力过问的。罗泽南这些湘籍文人却不这么看,在他们的认识中,兵事乃儒学至精,兵学与儒学有着天然联系,二者是可以融为一体的。比如儒学经典《左传》中就有一个著名的战例,叫作“曹刿论战”。曹刿是一个非常有见识的民间军事家,他找出的制胜窍门,是在敌人最疲惫的时候出战,“彼竭我盈”,那样必定能取得胜利。
怎么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最衰弱呢?曹刿说你听他敲鼓,敲第一通鼓的时候,士气最为旺盛,这时候千万不要招惹他,让他继续敲,第二通鼓就没那么有力了,但还是不要搭理他,到第三通鼓,明显有气无力,揍他没商量!
这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典故。罗泽南把它和理学的“主静”结合起来,从而琢磨出了一种独特战法,叫作以静制动。
罗泽南把由他指挥的一千人马分成两档,一档五百人负责守营,一档五百人负责出击。在太平军向大桥攻来时,任凭对方再怎么鼓噪,五百人也不动声色,只用枪炮进行还击,使太平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逐渐从“一鼓作气”沦落到“三而竭”。
作为进攻一方,太平军当然不会轻易退却,仍然在不断推进,在他们推进到与防守阵地仅一丈距离时,湘军的另外五百人才突然跃出,发起猛烈反击。同时这出击的五百人又分成三路,每路不过一百多人,但有明确分工,谁主攻,谁旁击,谁抄尾,都部署得井井有条。
决定“以静制动”最后成效的,还是勇气。古文中有一句成语叫“胆力沉鸷”,用来形容深沉勇猛的性格。这种性格通常只有塔齐布这样的武将才具备,读书人可能刚听到枪炮声腿就软了。可是史书却明确地把这四个字给了罗泽南,据说他在战场上丝毫不顾生死,“披衣拍胸,以当炮子”,我的胸口就是枪靶,你们有种就朝这里来吧。
按照罗泽南等人的观点,儒家人格的修养也同样与兵事密不可分,当读书人的境界到达一定高度时,在战争中自然能够做到镇静自若、一往无前。江忠源生前曾经说过,在他所认识的湖南士人中,真正有胆量跟太平军单挑的,除了他自己,只有罗泽南和其手下的几个弟子够格,论者皆以为这是罗氏数十年理学修养之功。
有罗泽南这样的带兵之将,湘军官兵当然个个争先,防守的豁出死命“扎硬寨”,出击的也敢于以寡敌众“打硬仗”。岳州一战,罗泽南以千人击退万人,太平军的九座大营被其全部击破。不用说,塔齐布对此十分惊讶,也异常佩服,从此不敢再看低读书人。湘军中遂以塔罗并称,“塔罗齐名”,两人成了湘军陆师的一对双子星座,“儒将”终于在战场上站稳了脚跟。
在岳州之战前,罗泽南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大桥的重要性,从而抓住防守关键,源于他在作战地理当时叫作“舆地”上的造诣。罗泽南曾写过一本地理学专著,名为《皇舆要览会》。他不仅能像江忠源一样观察地理形势,而且还会自己画图。
到攻克武昌时,他的这一功夫又派上了用场。早在曾国藩召集会议前,罗泽南已在山上对武昌周围地形进行了仔细勘察,并绘出了地图。
依据地图,罗泽南指出了攻武昌的两条路线。一条是“出洪山大路”,一条是“沿江出花园”。
太平军主力集中于花园,如果湘军从洪山一路进攻武昌,需要仰攻,难度很大,而且一旦久攻不下,花园的太平军会袭击湘军后路。罗泽南说选择这条线路“非长策”,不是个好办法,他倾向于全力进攻花园,并且愿意独当其任。
方案通过后,罗泽南即率部进击花园。太平军在花园建有三座工事,“深沟重栅”,而且还有火炮。罗泽南指挥部卒匍匐前进,“三伏三起”,一天之内,便将太平军在花园的大营给攻破了。
自湖南战场重用林绍璋以来,杨秀清在用人方面就一直在不断地犯错,被他赋以据守武昌使命的是石凤魁和黄再兴。石凤魁为石达开的族兄,但他并不像石祥祯那样勇敢善战,胆子既小,为人还刚愎自用,听不得任何不同意见。黄再兴则是个纯文官,以前不过是在洪秀全旁边掌掌文书,作作记录而已。
石、黄都不太会打仗,遇到特别会打仗的塔罗组合,那狼狈就别提了。花园一破,两人便傻了眼,只得匆匆弃城逃离。
花园成了湘军攻克武昌的关键,1854年10月14日,湘军完全攻克武昌。罗泽南对此出力最多,其精于谋略、敢于攻坚的特点也在这一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湘军便实现了华丽转身,从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团练一跃成为政府都必须倚重的主力军,而罗泽南等一干儒生的鼎力加盟和表现,更改变了人们对读书人的一些固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