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可是僧格林沁、胜保及其统率的北方官军,全都被牵制在束城,无法回援南方战场,这让咸丰陷入了新的焦虑。他能做的,只有下旨催曾国藩尽快出省作战。
下这样的旨意早已不是第一次。吴文镕在武昌告急时,咸丰就曾接连三次下旨,命令曾国藩派湘军赴鄂。咸丰当时并不像吴文镕、江忠源一样看重湘军,纯粹是拉一个算一个,拨到碗里便是菜,有总比没有好,而湘军也并非担当主力,只是给同样被征调的湖南绿营打个下手而已。
那一次,因太平军撤围,让曾国藩得到了自动豁免的机会,曾国藩事后对自己逡巡不进的解释也得到了咸丰的谅解。曾国藩说,我的水师还没练成,暂时没办法跟太平军较量,等我把这个难题给攻克了,一定亲自率部出击。
清代自有水师以来,分为内河水师和外海水师,此外还有二者特征兼备的广东、江浙水师。长江水师是个新事物,以前从来没有人提过,这让咸丰眼前一亮,他也已经意识到沿江战场正因为缺乏水师,才导致局面如此被动,所以建立水师是第一要务,的确比配合绿营都来得紧急。
可是接下来咸丰就没办法保持冷静了。
两个月后,太平军水营频频出击,“千里长江,任其横行”,沿岸官军就是看见太平军的战船也不敢主动交战,只能祈求对方不是奔自己来的。
唯一有希望遏制这一趋势的就是湘军水师。于是咸丰再次把目光投向曾国藩,这次不是打下手,而是作为救命稻草一样的主力。他催促曾国藩尽快率水师与江忠源会合,以对来势汹汹的太平军进行水陆夹击。
人的身价不一样,跟他说话的口气都得变。咸丰很少夸人,此番却破例给曾国藩送来了高帽子:“朕知道你向来为人忠诚,且有胆有识,相信你一定能够顾全大局,不辜负朕的重托。”
让咸丰没想到的是,高帽子白送了,曾国藩从始至终也不肯露一面。问他为什么不肯出兵,回答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我这支水师太重要了,与太平军作战,非水师莫能致其死命,不练好是绝不能轻易出征的。”
咸丰差点给气乐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么人五人六的,好像南方诸省离了你都不行似的,你觉得以你的才力配吗?”
“忘记你做礼部侍郎时写的谏议书了吧?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妥,什么都不放在你眼里,可轮到自己,还不就是一副畏葸的熊样!”咸丰有理由怀疑曾国藩背后的实际能力,认为他之所以推三阻四,很可能是为临场怯懦所找出的借口。
关键还是要用人,而不是骂人,因此在结结实实给了两棒之后,咸丰又用上了幼儿园阿姨哄小朋友的口吻:“朕想,你既然能自担重任,创建水师,肯定非胆小之辈可比,赶紧设法赴援吧,能早一步,就可以得到早一步的好处。”
然而曾国藩似乎铁了心,他软硬不吃,无论是大棒还是胡萝卜。一句话,反正我的水师没有练成,出去也是白给,你说我畏葸就畏葸,胆小就胆小。
他还找到了一条理由,汇报说衡阳一带尚有一股起义会党未扑灭,而这股会党乃“湖南巨患”——你硬要调我走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能另外找到“征剿”会党的替代部队。
这条理由狠狠地将了咸丰一军,让他顿时傻了眼。本来指着湘军出省打仗,结果拔出萝卜空出坑,还得再找支部队去擦屁股,那倒还不如让他们一手一脚料理完算了。
咸丰闭起嘴,不再瞎叨叨了。
自吴文镕在黄州战败自杀后,武昌告急,咸丰第三次给曾国藩下达“刻日开行”的圣旨。由于前面连续遭到回绝,让咸丰都有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不知道这回曾国藩给他的会是什么,难道又是一大堆无法拒绝也无法反驳的理由?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朕想你的水师该早就建成了吧,战船、水勇、洋炮也谅已齐备。”在时间这个潜台词里面,当然还得包括“湖南巨患”应该已经解决了,咸丰想象曾国藩会给他什么借口,预先就给堵住。
皇帝多虑了。就在他发出谕旨的同一天,对方已经倾巢开拔,在战船刚刚赶造下水的情况下。
这仍然是一支仓促成军的部队,但江忠源、吴文镕的接连战死,前线形势的日趋恶化,以及朝廷急如星火的催促,都不会再给曾国藩留下继续打磨的时间,他必须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