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营满城鼓噪的声音,长沙的文武百官其实都听到了,但他们一个个紧闭大门,装聋作哑。曾国藩在长沙的公馆,原先是巡抚官署的一部分,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的住所与曾公馆不过一墙之隔,这么大的动静他哪里会听不见,可他就是钻在里面不出来,更不要说制止了。
事到如今,曾国藩也不能“装孙子”,想想绿营士兵胆子再大,也不敢冲进公馆,他便走到堂前,欲派人与包围者进行交涉。可是他想错了,绿营的一大特色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以下犯上之风盛行,这些士兵一冲动起来,哪管你是不是朝廷大员,这里老子说了算。
未等曾国藩开口,兵勇们已经冲进公馆,并且二话不说就动起刀枪。曾国藩的一个亲兵被刺伤,他自己也险些中招,眼见事态已不可收拾,他不得不向邻近的巡抚求救。
听见曾国藩在门外喊救命,骆秉章这才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走出门来替曾国藩解围,他亲自给那几个被捆的提标兵松绑,又说了一大堆赔礼道歉的话。绿营士兵不仅没有受到怪罪或处罚,还得了这么大一个面子,自然得意扬扬地撤兵回营,只苦了一个曾国藩,因为从头到尾,骆秉章都没有上前安慰一句,似乎他曾国藩才是肇事的元凶。
不单是骆秉章,得知消息后的长沙官员,从大到小,没有一个同情曾国藩,全都幸灾乐祸,认为他咎由自取。长沙官场的态度,连曾国藩的部下和幕僚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劝他上折告御状。
曾国藩叹了口气:“时势危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能平定内乱,怎么还敢拿这种事去让皇上烦心呢。”
他终于想明白了,因为他破坏了官场的游戏规则,所以早已成为众矢之的,长沙城里的所有官员都和他成了敌人,只要他待在这里一天,就得斗上一天。
当然可以给皇帝写信,可是其他官员难道就不会?起码巡抚总是有上奏权的,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真的打起笔墨官司来,你未必会赢。
惹不起,还躲得起。1853年9月29日,曾国藩率湘军转驻衡阳。衡阳是曾国藩的祖籍,也是他夫人的故乡,此地人文鼎盛,风景不殊。常言说得好,心随境转,对于烦恼而言,远离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曾国藩完全抛开了长沙城里那种郁闷而憋屈的情绪。从此以后,你们腐败也罢,庸碌也罢,妒才也罢,都将与我无关。人生短暂,时间有限,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在衡阳,除继续加强陆师训练外,曾国藩开始重点筹建湘军水师。“剿匪”已经结束,湘军必须和真正的对手太平军进行硬碰硬的较量。太平军的陆师固然狠辣,但这时最让各省官军叫苦不迭的还是太平军的水营。
水营系太平军自广西攻入湖南后所创建,前后拥有万艘由民船改造的战船,所到之处“帆幔蔽江,衔尾数千里”,黑压压都看不到头。有了水营,太平军得以完全控制长江水面。长江沿岸官军所控制的城池成了太平军的案上鱼肉,想吃哪一块就吃哪一块,而守军则猝不及防,毫无抵御的办法。
显然,曾国藩今后要想与太平军分个高下,肃清东南,拥有足以与其抗衡的水师是基本条件,但是这个活起初着实难倒了曾国藩。
以前说建立陆师不容易,现在看来还算简单的。只要像戚继光在书里讲的那样,招一批不怕死的人,再发上鸟枪和刀矛,训练一下就能凑合了。水师不行,这完全是一项庞大的再建工程,涉及技术瓶颈、经费筹措、水勇募练,可以说任何一项都没有先例可循,而任何一项也都足以使主持者烦恼到生不如死,其艰难程度,可以用曾国藩自己的比喻来形容:“像蚊子去背起大山,如虫子去渡过大河。”
可是他没有退路,哪怕是“精卫填海、杜鹃泣血”,也得一桩桩、一件件予以解决。
首先得有战船。真正的战船是什么样,没人见过,在两湖地区,就从来没有战船的影子,也没有一兵一卒曾服役于水师。翻书,书里也没现成答案,自古以来,中国人打仗大多在陆地,除了难得一见的赤壁大战,有关战船的记述很少。
曾国藩的脑子里没有战船的准确概念,一开始他甚至想用木排来予以代替。按照他的想法,木排容易,伐一排木头编一起就行了,而且这东西又轻便又灵巧。太平军的战船高,看不到木排,船炮只能仰射,又打不着木排,多好啊。
可是一试验,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人家船只根本就不用打炮,光挤就能把你给挤没了,更挠头的是,木排很难逆水而上,以后去南京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