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求贤运动中,咸丰曾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则徐。
这个曾令他的父亲恨恨不已的人,早已是名满天下。此前他曾出任云贵总督,不过已因病辞官返乡,这次很多人都推荐和保举他重新出山,其中也包括杜受田。咸丰决定顺应民意,对林则徐予以重新起用,但穆彰阿却说林则徐身体很差,不堪一用。
此时朝廷急需用人,尽管穆彰阿屡次反对,咸丰仍授林则徐为钦差大臣,择日起行。旨意都发了,穆彰阿犹在一边絮絮叨叨,闪烁其词,说也不知道林则徐究竟能不能动身。
正是这句话惹火了咸丰:我还不知道林则徐健康状况不佳吗?可你倒是给我推荐一个好的呀!身为首席宰相,我需要人手时,你像个闷嘴葫芦,什么都不说,一心只想保你的荣华富贵,等我好不容易起用了一个,你又说三道四,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济。
“模棱宰相”混不下去了,咸丰痛斥他“遇事模棱,缄口不言”,当即予以革职,永不叙用。就这,还是看在对方是三朝老臣的分儿上,才没有痛下杀手。
穆彰阿此前就有了相当于奸臣的恶劣声誉,当咸丰的朱谕颁下,朝野为之轰动,一时“天下称快”。
咸丰如此急于起用林则徐,是因为广西出事了。
鸦片战争前,广州是中国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江南一带茶丝由陆路运至广州,再由十三行转售外商,赖其生活乃至致富者甚多。鸦片战争后,按照《南京条约》中的“五口通商”规定,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同被辟为通商之地,十三行的垄断特权也被废除,货物运输和出口不再仅限于一地,外商可以直接到江浙闽诸省采购丝茶。这直接导致两广地区的生活链发生巨大变化,过去在这个链条上求生存的人们大量失业,就连山区通道上的苦力因无处觅活,也纷纷加入秘密社团,以另谋出路。
广东因有徐广缙坐镇,管制较严,同时那里又是中外矛盾的焦点,官民要协同对付洋人,所以有心造反或欲乱中谋利的人暂时没有混头,都一批批涌入广西,并与当地的秘密社团联成一气,使得广西秩序混乱到了极严重的地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从1848年开始,广西连续三年干旱,进一步激化了社会矛盾,其间起义和暴动不断,规模较大的便有十余起之多,也就是说,在道光去世前的那两年,广西内乱已有预兆,可是这一切道光都不知道,他被蒙在了鼓里。
蒙他的便是穆彰阿。在穆彰阿的授意下,广西地方一直隐瞒真相,使得道光到死都还以为广西很太平。为此就苦坏了他那儿子,被捂得紧紧的盖子揭开后,情况之恶劣让咸丰看得触目惊心,直觉告诉他,广西内乱将成为他当政后的第一个重大考验。
广西局面的不可收拾,与当地官员的敷衍塞责和得过且过有很大关联。这些人即使看到危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在我任内不出事就好,等下一任上来,好赖自然由他们担着——其实就是一群猪一样短视的庸吏而已,后来追究责任,除了已老死的以外,无一不受到严惩,想后悔都晚了。
广西巡抚郑祖琛就是这样的迂腐之辈。他信佛,眼看火就要从地面上烧起来了,还念叨什么“以不杀一人为功德”,以致养痈遗患,四周围全是要杀他的人。
咸丰将原广西巡抚、提督全部予以革职充军,他要置换高手强将,重新来过。一开始,他想把徐广缙调去广西,但受广西影响,广东也正动荡不安,徐广缙自顾不暇,难以脱身。这之后,咸丰便想到了林则徐。
如穆彰阿所言,林则徐确已虚弱不堪。
在鸦片战争之前,林则徐就已是官场数一数二的人物,历任七省,政绩方面,别人最多是不错,他却是两个字“卓越”。即使被撤职贬斥,林则徐仍对战争失败的教训进行了深刻反思:海战打不过,陆战也打不过,缘于“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这是武器上的巨大差距。原来“夷人”确实是有长技的,不承认不行,不学习更不行。
林则徐把他总结出来的这一理念,连同历来翻译研究西方的资料,都一并交给了自己的好友魏源。魏源据此编出了《海国图志》一书,并提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思想,即“师夷长技以制夷”。
可是道光再也不会给林则徐“制夷”的机会了。那次黄河合龙,让林则徐最感伤痛的还不是得不到赦免,而是道光选择宣召的时机,皇帝摆明就是要在黄河合龙的这一天给他以沉重一击。
历来的爱恨情仇都是如此,你给我制造了伤口,我不仅要予以回击,而且还要让你的伤口流血,不仅流血,还要再在上面撒上把盐。
当着王鼎的面,林则徐表情淡定。两人分别时,为宽慰友人,还说了一些诸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类的话,可他的心其实已被完全搅碎,道光报复他的目的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