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时的南书房为饱读诗书、学问很高的翰林所入值,他们不参与政务,只是皇帝的学术顾问。陪皇上读书是件非常辛苦的事,伴读的时候你得垂手站立,时间一长会把十个手指头都站到肿,这叫“立得手痛”。此外还要替皇上抄书,抄的时候两腿弯着,结束的时候都酸痛到站不起来,这叫“写得脚痛”。
这么辛苦,收入却很少,所以咸丰很体恤这些人。据说他有一次经过南书房,看到一位入值翰林穿着很寒酸,第二天便送给他一件貂褂。
后来此君奉旨外放云南做学政,也就是主持或参与云南的科举考试。能出京做主考或学政,对于苦哈哈的翰林们来说,不啻一项肥差,主要是能收到一笔可观的“贽敬银”。
“贽敬银”是考生按贫富,多多少少凑份子送给考官的辛苦费,这不算灰色收入,在当时是光明正大的。只是每个省的经济情况不同,“贽敬银”有时相差会很悬殊。比如,在江南那些富裕的大省,期满后可得三四万两银子,再次一些的,可得万两,最苦的是云南、广西、贵州这些地方,只有区区几百两。
显然,这趟差使对改善穷翰林的经济状况助益不大,咸丰觉得很过意不去。你说在北京穷一点也罢了,难得下一次基层,又是那么一个没多大油水的省份,怎么着也应该意思一下,于是在翰林从云南期满回京后,咸丰便特意让他兼代顺天府丞。
顺天府是京城最高行政机关,掌握北京及其附近地区的刑名钱谷,府丞为顺天府的二把手。咸丰召见这位翰林时就明着告诉对方:“你以后的收入会高一些,聊以补偿你在云南的清苦吧。”
咸丰的自我要求是一定要全面超越道光,从个人修身到待人接物,再到治国理政,他都希望能比自己的父亲做得更好。每天堆成山的几万字奏折,他都要一一阅读、研究和批办。这期间,连军机大臣都插不上手,他就一个字“干”,表现出的完全是一个工作狂才有的特质,如果评他是帝国第一劳模,也一点都不过分。
道光有一段时间曾广开言路,后来就慢慢地销声匿迹,连大臣们上的一般奏折都因工作量太大而弄出了“曲线删减”的法子。到他去世前的五六年里,道光更是惧怕听到洋务或者灾荒、盗贼之类的烦心事,一句话,耳边只要清净,就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强。
因为这个缘故,军机处以穆彰阿为首的一班军机大臣也就投其所好,常常报喜不报忧,拿道光当“大观园里的贾母”侍候着,一天到晚光讲一些好听的给他听,导致言路闭塞,朝廷对很多外面的情况都不了解,积累了不少问题。
咸丰要从这里开刀动手术。1850年3月,他发布上谕,下诏虚心求言,声明“凡用人行政一切事务”,均可据实上书。
皇帝有诚意,臣下们也就有了动力,进言奏折如雪片一样飞到“工作狂”的案头。咸丰从中了解到了此前父皇了解不到,或不愿了解的情况,比如各地官府的陋规弊政,盗贼草寇的蜂起云涌,财政开支的捉襟见肘。除汇报实情外,进言者也往往会相应提出各种各样的解决办法。
这些都在很大程度上考验着纳谏者的水平和眼光,你如果自己脑袋里就是一团糨糊,没有主见和分析判断能力,看不出问题症结所在和办法的对错,到最后仍然只会是一屁股糊涂账,等于做无用功。比如鸦片战争时的扬威将军奕经,说要人家献计献策,结果收到超过四百条“策”,却没一条“策”派上用场,完全成了一个大笑话。
经过杜受田长达十几年的悉心教诲,咸丰已具备较强的理政能力。他可以从片言只句中看出进言人的思路,从中吸收好的办法,同时也能够针对问题,拿出自己的解决之道,甚至还可以引经据典地对他认为不妥的建议进行驳斥,而被他据理驳斥的人中赫然就有造诣极深的理学大师。
最后,咸丰从所有进言中挑出十多篇上乘之作,其中最为他看重的是礼部侍郎曾国藩的奏折,咸丰大加称赞,特传旨褒奖——从曾国藩日后的作为上,也可以想见咸丰当年的学识水平和功力了。
求言之外还要求贤。咸丰下令从各部到各省,都要积极保举德才兼备的有用之才。对于报来的推荐名单,咸丰一一推敲,从中筛选出他认为符合条件的人选,并传旨接见和起用。
咸丰一手发起的求言求贤运动,一改道光末年政坛死气沉沉的局面,他所推出的种种举措虽说还难以从短时间内厘清弊政,但已经让人看到了希望。
接下来,年轻皇帝马不停蹄,又把矛头指向了大清国的另一最大弊病——“模棱”。
道光时代有两个最大的“模棱宰相”,前期是曹振镛,后期便是穆彰阿。穆彰阿出任首辅十多年,基本以曹振镛为榜样,他每天被皇上召见,但是很少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是你问上几句,他也一定要察言观色,迎合着你的意思说,有问有答,还不伤人。
穆彰阿因为模棱得有水平,所以得以继曹振镛之后成为政坛不倒翁,道光就把他像曹振镛那样供在朝堂之上,然而到了咸丰一朝,吃不开了。
滑头没变,会看脸色没变,多磕头少说话的原则也没变,主要是听他说话的人变了。咸丰从师傅杜受田那里听到的是真知灼见,从穆彰阿这里却什么也得不到,偶尔交谈那么几句,对方也前言不搭后语,跟在念《三字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