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时英法两国正在黑海同俄国争夺出海口,为此三家闹得不亦乐乎。到港的这艘英军军舰跟中国完全没关系,它要去的地方是中东,路过香港,仅仅是为了给中国人一个下马威而已。
英国政府这个欲盖弥彰之计,反而使徐广缙的决心更加坚定,他继续利用民间力量对文翰施加压力,其中最厉害的当然还是“十万长城”。
为了把声势搞得更大一些,在徐广缙的暗中支持下,乡勇们晚上倾巢出动,由士绅首领带头,排成一字长龙,拎着灯笼进行示威游行。游行时,广州城头点满火烛,火烛与灯笼相互交映,宛如白日。
如此热闹,广州城外的英国商馆想装不知道都不可能。英国佬架上望远镜,看到镜头里游行人群的灯笼就跟天上的繁星一样,数都数不过来,这让他们瞠目结舌。
老百姓可不是官府,他们不会跟你讲道理,觉得不爽,没准儿立刻就会乘着天黑跑过来把商馆给拆掉。商人们因此惊恐万状,每天黄昏还没到,就急急地催促雇员关门,暂停交易。随着交易量的减少,货物出现积压,都运不出去。英商十分着急,他们联名给文翰写去公函,扬言要英国政府承担损失。
在文翰与徐广缙的较量过程中,双方都在不停地向各自政府进行汇报。与徐广缙的奏折相比,文翰的报告更细,连几个月来购买了多少文具,都没忘记向内阁报个账,这个细节自然也不会漏掉。
他的上司、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开始打退堂鼓了。此前徐广缙在交涉中一再强调,不是中国官方不愿守约,而是广州居民有强烈的反英倾向。“十万乡勇游行示威”,毫无疑问给巴麦尊留下来深刻印象,让他认为徐广缙的警告并非空言恫吓。
另一方面,正如徐广缙所得到的情报所言,在国内矛盾、中东争端等诸多问题的困扰下,英国政府不仅不可能像鸦片战争后期那样从印度大规模抽调兵力,就连对在港军队进行动员都颇费踌躇。
在巴麦尊发给文翰的指令中,终于同意搁置进城问题。
没有上司相逼,文翰算是松了口气,然而冒险的欲望也几乎在他体内同时发酵:我为什么不尝试再逼一下中国人呢,假如成功,那就有得牛皮可吹了。
因为巴麦尊的搁置有一个前提,即中方不再发生明显违约或出现重大外交破绽。假如有后面的情况发生,巴麦尊仍有把握说服内阁向广州出兵。于是,文翰也硬着头皮死撑。
这是一个相互顶牛的过程,文翰等着徐广缙露出破绽,徐广缙则挖空心思,想着怎样才能再将一军,以将对手完全逼退。
1849年4月1日,徐广缙通知文翰,朝廷谕旨已经到达。一直以来,文翰都在苦等这道来自京城的圣旨。文翰清楚,如果中国皇帝决定打开城门,徐广缙作为地方官员是不敢抗命的。
徐广缙大打情报战,文翰也在四处钻营。商馆的情报过于滞后,他又把手伸进总督衙门,发展出了一个新的情报网。
徐广缙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当时起草发出的奏报及皇帝的谕旨,的确无人能够从中刺探,但是按照大清国公务制度,所有这些文件过后都要抄录副本存档,时间一长,文翰就从中找到了漏洞。他派人收买衙门内负责保存档案的低级文员,规定只要抄出副本,即给予重赏。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道光先前同意英人入城的圣旨副本到了文翰手中,并已翻译出来。只不过文翰看了半天,仍不敢相信是真的,因为徐广缙曾多次言之凿凿地告诉他,并没有收到最新旨意,若无其他证据加以佐证,文翰很难排除“线人”为领赏而弄出假圣旨的嫌疑。
现在,徐广缙说圣旨到了,让他确证了自己的怀疑:如今的“线人”真不厚道啊,为了点钱,连圣旨都敢伪造。
可是这道真圣旨带给文翰的,却是一道晴天霹雳。圣旨上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设城所以卫民,卫民方能保国,民心之所向,即天命之所归。”
建广州城干什么?是用来保卫老百姓。为什么要保卫老百姓?是为了保卫国家,所以老百姓的意愿最重要,绝不能违背民意而顺从外国。结论是,既然广东老百姓都不愿外国人进城,那你(指徐广缙)就不能违背民意,硬性逼迫。
徐广缙拿着圣旨,变得理直气壮:“你看看,我早就说了吧,这种事得请旨才能奉行,要是我同意你入城,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等了这么长时间,等到的竟是如此一个答复,可把文翰给郁闷坏了,但他还不知道,他其实被人骗了,而骗他的人,正是徐广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