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文翰耐不住性子,主动来虎门拜访。徐广缙很客气,亲自接待,还安排宴席。
吃饭的时候,文翰嗫嚅半天,看样子还是要问请旨的事。徐广缙很干脆:“不要问了,我也在等呢,说实话比你还急。咱们别说这个,吃菜吃菜……”
文翰也是个体面人,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就不好意思再喋喋不休了。
不过是多等两天的事嘛,那就再等等吧。可这种等法着实有些折磨人,文翰就像中国人过年一样,朝也盼来暮也想。算算时间,中国皇帝的谕旨该到了,他咬牙又忍了几天,才跑出来“要债”。
文翰学乖了,他没有直接去问徐广缙,而是派人到广州的英国商馆去探听消息。商馆的英国商人比政府还上心,信息渠道也很广,但文翰从中得到的却是凉水一盆:皇帝谕旨是有,三天两头有,不过好像从没提到允许英国人入城这件事!
文翰大失所望,他向徐广缙发去照会,据此进行质问,徐广缙的回复颇有四两拨千斤般的水准:“此事非往来文件所能宣意达情”。嗨,纸上得来终觉浅,文件上一时跟你说不清楚。
见过赖皮的,没见过这么赖皮的。文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忽悠了,只好气咻咻地再次来到虎门见徐广缙。两人见面之后,几乎就是文翰的独家控诉会,一会儿说中国号称信义之邦,做事怎么可以如此反反复复,不讲信义,一会儿又含沙射影,露出不惜用武力相逼的意味。
有控诉的,就有反控诉的,毕竟双方迟早得有坦白的时候。徐广缙针对文翰所说的“信义”,开始侃侃而谈:“《南京条约》签订后,凡是贵国船只经过我们通商口岸的,都听其自由出入,不再像过去那样盘查阻挠,这都是依据条约规定。你说我国不讲信义,不知从何说起。”
说到这里,徐广缙特意加重了语气,“可是……”
“可是贵国是怎么做的呢,乘我们遵守和议,擦枪入库的机会,突然杀入虎门炮台,毁坏了全部炮台设施,使得民众惊骇,瞬间便造出祸端。当时耆英大人着眼和局,不想因此触发两国战争,这才不顾现实条件,许以两年之约,以便使你们的军队可以如愿退出。”
两下对比,徐广缙把皮球踢还给了文翰:“你说说看,究竟是谁先失去信义,该被责备的又是谁?”
这一绕把文翰给绕住了。他忘了从《南京条约》讲起,因为“英人入城说”是从这个条约开始的,倘若立足于此,他还是占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中英鸦片战争,原本就是拿拳头讲道理,谁的拳头厉害听谁的,真的谈不上谁比谁更不讲信义,一定要较真,毫无疑问又是一个鸡先生蛋,还是蛋先生鸡的无厘头问题。
趁文翰张牙舞爪的气势不得不有所收敛,徐广缙展开了他最擅长的推理:“耆大人的两年之约,实在是被逼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并非他心甘情愿。不过你的前任德庇时好像也有问题,试想两年前耆大人既已当面许可,他一抬腿就能进城,那时为什么不进呢,非要把这个难题留到两年之后?”
不涉及这个话题还好,一讲起来,文翰也是一肚子苦水。是啊,这个德庇时也真是,你都动刀动枪了,就直接从虎门杀进广州嘛,拖什么拖,还一拖就是两年,弄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徐广缙一边观察着文翰的表情变化,一边揭晓答案:“其实啊,我们的这两个前任都太精明了。他们各有算盘,知道这是一个难题,都不肯在自己任内解决,非得拖到两年后让我们这些后继者来给他们擦屁股。”
辩论赛变成了官场生涯一席谈,文翰不能说徐广缙分析得没有道理,做官的诀窍真是在哪儿都一样啊。正在长吁短叹,中国官员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他清醒过来,徐广缙说:“依我看,我们两人都不值得替人受过,管那些烂事干吗,多余的。”
机关枪似的叨叨这么多,原来放着一个陷阱在这里呢。对英国人入城,你当然可以不管,而且还巴不得呢,因为这就是你的政绩。我能不管吗,不管的话,我在远东的工作业绩将乏善可陈。
文翰坚决不上当。徐广缙见这一招难以打动对方,又扯起另一个推理,即英人进城后会怎样:“我了解过,广州百姓对放你们进城的疑虑很大,有切齿之忧。一旦你们进了城,双方会相安无事吗?会不发生暴力冲突吗?这个对你们并无好处。”
徐广缙要表达的意思是,不是我不肯让你们进城,纯粹是替你们英国人的安全着想。
还有,真想不通你们费劲巴拉地非要进城干吗:“试问贵国远涉重洋,到底是为贸易而来的呢,还是为进城而来的呢?进一个城,对贸易究竟有什么好处,不进城,对贸易又有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