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张喜本人来说,早已是饱经世间风霜,很多事他都看淡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嫉贤妒能到哪里都一样,当年他在云南,借机排斥他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他感到格外愤慨和不平的是,国事也为此受到了牵连,最后几轮的谈判过程和结果“软”得一塌糊涂:黄恩彤在英国人面前除了懦弱就是畏惧,几乎形同泥塑木偶,没有丝毫机变和主动性可言,差不多就是对方说什么,他认可什么。
1842年8月29日,中英在南京江面的英军军舰上达成《南京条约》,内容共八项十三款,包括赔款、五口通商、割让香港等,其中英方做出让步的仅仅赔款减免一条,也就是首轮谈判中张喜力争的那一条。
鸦片战争和《南京条约》本为禁烟而起。照理,即便因为战败的原因,中方不得不在《南京条约》的已有条款上做出让步,但仍旧可以在谈判中继续提出禁烟案。
并不是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早在英军总司令懿律率部进抵天津时,时任天津道的陆建瀛就主张通过谈判率先解决禁烟的问题。英国政府发起鸦片战争,归根结底还是想打开中国的通商大门,并非为了强行推销鸦片,如果真的就这一问题进行谈判,完全可以用其他条件作为交换,限制甚至禁止鸦片进口。
令人唏嘘的是,正式谈判时,黄恩彤以及他背后的大吏们竟对此只字不提,好像压根就没有这回事一样。此后中国对于禁烟就处于了一种失控状态,即虽然政府并未放任民间种植和吸食的明文,但实际上英商却可以任意向中国倾销鸦片,且不用上缴任何税款。直到十几年后,中英订立《天津条约》,才掩耳盗铃式地将鸦片改换一个名目,称作洋药,同时向其征收关税,这也就等于承认了鸦片销售的合法化。
《南京条约》签订后,道光对相关人员进行了一系列赏罚。两江总督牛鉴被解送京城问罪,其职务由钦差大臣耆英替补,伊里布擢升广州将军,以新的钦差大臣身份前往广东办理善后。三大吏所保举的文武官员,包括黄恩彤、塔芬布皆得封赏,而里面并没有谈判的第一功臣张喜。
耆英早就忘记了他曾信誓旦旦对张喜做出的承诺,所谓了不得的大人物,果然都是些得了健忘症且擅长过河拆桥的薄情寡义之辈。
南京事了,伊里布希望张喜随他一起去广东。张喜婉拒:“我的父母双亲年纪都这么大了,我不会再远行。”
伊里布意识到张喜可能是因赏罚不公,心里有气,才做如此说法,便暗示南下广州后,可以由自己做主为张喜讨赏,但他这么一示意,反而让张喜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决起来:“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古人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此次南下,非为功名,您难道认为我是一个为区区微名就甘冒大险的人吗?”
伊里布一时语塞。他换了个口气对张喜说:“你即使不愿随我去广东,也应该为自己找一个更好的去处。”
伊里布所说的这个去处是浙江。浙江巡抚刘韵珂对张喜非常器重,想留他在浙江专办洋务,并且表示只要张喜肯去浙江,薪酬开多少都不成问题。
张喜摇了摇头:“刘大人器重我,为的是公事,现在公事已了,就不必去了,而且财禄二字,非我所愿。”
两人谈到这里,连伊里布都有些看不懂面前这个老家丁了:“你不要财禄,又不图功名,那你要的是什么?”
张喜推心置腹地说:“我当初南下,第一是了结洋务,以报国家;第二是保全江浙,以救百姓;第三,是如您所说,洗刷过去在浙江的冤屈,以不负主人的知遇之恩。现在这些心愿都实现了。此外别无所求。”
伊里布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张喜的这番表白,也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张喜有如此境界,便戏谑地说了一句:“莫非你是要学鲁仲连吗?”
鲁仲连是战国末期的辩论家,以为人排难解纷而不索取回报著称。张喜连忙说:“跟先贤相比,我才能实在平庸,也没有那么高尚,只不过我喜欢简简单单罢了。”
张喜劝伊里布也不要去广东。伊里布问为什么。张喜说:“既登彼岸,岂可再投苦海,广东是洋务最复杂的地区,很难弄,老大人你也已年逾古稀,一把年纪了,能退就退吧。”
伊里布听了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颇不高兴。说到底,他们还是两条道上的人,伊里布岁数再大,也断不了功名利禄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