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槐做官时间长了,浑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除了继续重复他的要求外,还把牛鉴抬了出来:“我可是牛大人派来的!”
张喜在旁边听了一咧嘴,真是恨不得从船上跳江里去:你以为是在你当官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啊,把两江总督的名片一亮,小老百姓都得吓趴下?
果然,马儒翰的脸唰地就拉了下来:“你是牛大人派来的?不好意思,璞鼎查爵士并没有派我跟你搭话。”
眼见气氛有结冰的趋势,没准马儒翰回过头来,又要起“赎城费”也说不定。张喜赶紧起身打圆场:“徐大人对公事一向慎重,没有别的意思。”说完便把话题绕到启动谈判上,开始与马儒翰逐一敲定出席谈判的人员和细节。
张喜已经拼命把话题扭过来了,偏偏那个徐家槐仍然拎不清,竟然自己和马儒翰扯起了三百万两“赎城费”的事,连马儒翰都听得冒了火:“你以为我们大英帝国稀罕你那三百万两吗,哼,我船上有的是银子!”
徐家槐的地位远在张喜之上,碰到这么一个又蠢又犟的官,张喜也是毫无办法。幸好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官员,见此情况,帮着又拉又拽,才算让徐家槐闭了嘴。
当张喜等人起棹回城时,远远看见英舰更换了进攻的号旗,而登岸的英军也陆续回船。
在南京城里,几乎没有人敢入睡,得知英军退去,皆额手称庆,其中就包括刚刚到达的耆英。几个位高权重的大吏早早就在府中坐等,看到张喜,他们均起立相迎:“辛苦辛苦。”
在这些人眼中,那个曾经为之不屑的下人俨然已成了一尊神,不由得他们不敬。
1842年8月12日,按照与英方的约定,耆英、伊里布再派张喜前去英舰谈判,并在照会上正式赋予他谈判之权。这时全南京城的大小官员可以说都指着一个张喜了,使得他这个原本只能跑腿传话的角色,真正上升为两国间的谈判代表。
南京号称火炉,此时又正是炎夏,舰船上十分闷热。英方谈判代表马儒翰提议将谈判地点移至南京城外的镇海寺,张喜随即赶往镇海寺去做准备。
镇海寺是明成祖朱棣为嘉奖郑和航海而建立,遥想当年,郑和七下西洋,曾是何等热闹和风光。未承想几百年后,轮到人家航海过来,反而迫得你低头签约,历史的底牌仿佛永远无法让芸芸众生猜透。
留给张喜准备的时间很短,只有几个小时,但细节上的事本是这个“极品家丁”之所长。他很快就料理好了一切,甚至还考虑到,英国人此来会不会惊扰地方,因此特地派当地“地保”一家家去打招呼,告诉老百姓,高鼻子洋人们是来谈判的,不必惊慌逃难。
马儒翰、罗伯聃等人来了,他们详细出示了谈判条件,包括“割地赔款、五口通商”等诸项。在张喜的权限和能力范围内,他所能争的并不多,拿起笔算了一下,英方索赔共有三千万,就在这里面做做文章吧。
三千万这个数字有三个类别,一是被焚鸦片的赔偿,二是军费赔偿,三是“商欠”,在此之前,英方在广州的贸易都需经过中国的十三行,所谓“商欠”,是指十三行历年拖欠英商的货款。
张喜便从“商欠”着手,表示“商欠”是十三行欠下的债务,现在要政府代还,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得查询过之后才能弄清楚。
查询得需要时间啊,英国人耗不起时间,而且西方的强盗逻辑也有它的一套核算标准,并不是完全的漫天要价。马儒翰觉得有必要做些让步。
见对方心有所动,张喜趁机说:“贵国来意,我最明白不过,是来要求经商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抢劫。据我所知,贵国素称富饶,决不会为点小钱而大动干戈,现在既然允许通商,彼此和好,那就皆大欢喜了。我看,如果把赔偿鸦片之类全抹掉,你们也不会不高兴吧?”
马儒翰连忙打断他:“鸦片赔偿是政府要还给商人的,商欠是政府得交还商人的,这两类都不能少。若实在不行,只有减免军费赔偿。”
一番杀价之后,三千万改成了两千一百万。谈判临近结束时,双方约定第二天再谈,到时中方要将道光皇帝“便宜行事”的谕旨带来,而英方也会出示维多利亚女王所颁的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