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喜真是吓人不轻,他那几个随从个个神色惊慌,不知所措:您老人家也强硬得太过分了吧,这要激怒了洋人,真把我们抓起来可怎么办?
张喜当然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以及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一者,他来之前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以他这样的家丁身份,事情办糟,只有一死,死在洋人手里,还能落个壮烈千秋的好名声。二者,在英军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他相信对方也没有什么理由非要跟一个送信的使臣过不去。
果然,璞鼎查发话了:“有话慢慢说,大家都不要动气。”
张喜已完全摸准了对方的套路,在料定安全的情况下,他仍要继续拿罗伯聃开涮:“我问你,你们英吉利建国有多少年啦?”
罗伯聃答:“一千八百多年吧。”
张喜又问:“那你知道大清国有多少年?”
罗伯聃不知不觉进入角色,马上做出中国通的样子,抢着回答:“我知道,才两百年。”
张喜啧啧连声:“你看看,英吉利都一千八百年了,熬到这么长时间不容易啊,可是如果不小心被我们二百年的大清国给打败了,那就可惜了。”
张喜说,你别瞅你们现在狂,也不过是乘我们不备偶胜了那么两场,有什么啊,你们能场场都胜吗?就算是你们场场能胜,其他海外国家会不忌妒你们吗,会不和你们争夺吗,船坚炮利又怎么啦,没准儿也会被更狠的给打个一败涂地。
“记住,欺敌者,断无不败之理。”
张喜的这番推论颇富中国传统哲理,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但很多年后也正如张喜所说,见到了他们日落的一幕。只不过当时当地,谁也想不到这么深这么远,众洋人只是憋着笑一个劲地点头,房间里的气氛重又变得轻松起来。
现在这些洋人反而倒有点喜欢对面这个中国使臣了。不是说他的话有多在理,事实上,张喜的这些调调,跟英国人的思维往往都不在一个轨道上,但眼前的这个人至少说话很有趣,不乏味。
听众们听得入神,不由张喜不接着讲下去。张喜又开了一话题:“你们老在我国沿海骚扰,兵戈不息,不觉得烦吗?”
马儒翰接着张喜的话茬答道:“不能不这么干啊,我们英吉利是靠海外殖民吃饭的,因此非得打赢不可,就算败了还得整兵再来,要是不明不白地退回去,被其他国家嘲笑尚是小事,国家立不住才是大事。”他还信誓旦旦地向张喜保证:“看您老先生以诚待我,我才跟您说实话的。”
张喜趁势说:“知道你们想赢,我们不打了,让你们赢,好不好?关键是赔的银子得减下来,这样就好说话了。”
到交涉的后半段,大家的精神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开始进入剥瓜子壳的茶话会环节,所以越谈越欢,从早上七点一直侃到晚上七点才结束。
天色既晚,必须回去了。张喜想起来还得要个回文,可是洋人们聊得尽兴,都忘了这档子事。看样子,回文当天是弄不好了,马儒翰就说:“要不你们留一个在这里等?”
马儒翰看着张喜身边的那些随从,可这些人个个缄口不言,没有一点主动性。张喜只好说:“要不我留下来吧。”
轮到马儒翰不好意思了:“这哪成啊,你是使臣,这样显得我们太怠慢了。”
张喜想了想:“这么办吧,我明天亲自来拿。”
马儒翰已经跟张喜热乎起来,连忙说:“明天可以,但用不着您老先生亲自来,无论谁来都可以。”
张喜笑了笑:“看你个洋鬼子一副机灵样,不认识的想来你也不会交给他。”随手一指身旁的一位随从:“你认准了,我明天让他来拿,可以吗?”
马儒翰瞧了瞧:“行,没问题。”
回到自己船上,随从们一个个早已是大汗淋漓,到这个时候,他们也才敢开口说话。有的心有余悸:“我看你辩论中竟有不少怒骂,怕今天回不来了,要把小命留在那里。”
有的佩服之至:“我看今天的局面一开始很紧张,就怕张喜老哥你不会开口或者开了口没有话讲,而路上你又一言不发,很沉默的样子,没想到一张开嘴,竟然口若悬河,随问随答,滔滔不绝,如此机变过人,真是从没见到过。”
更多的则是拍手称快:“骂得好,真令人心中一爽,实千古之快事。从今天的情形就能知道老哥当年在定海独闯虎穴的英武了。”
此时张喜反而沉默了。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消耗在了舞台之上,但是他知道,刚才的表演算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