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动张喜的,是伊里布亲笔写的一份秘密家书。在这份家书中,伊里布告诉张喜,“夷事”已“大猖獗”,朝廷终于下定决心“抚”了,但不知道如何“抚”法,无从下手。本来还想一南一北,通过书信跟你商量着办,看情况来不及了,还是需要你亲自来。
伊里布还动情地说:“以前我们在浙江实心办事,却蒙受了不白之冤。现在正是剖白前冤的时候,机遇难得,不可错过。”
这不像是主人给仆人的家书,倒分明是朋友对朋友的一份真情告白。捧着信件,张喜的思想斗争很激烈。他此时跟父母住一起,二老俱已八旬年纪,是需要照料的时候,他是不想再走了,可是伊里布话语恳切,主人的一片知遇之恩难以推却。再者,他早就论证过,天津海防挡不住英军,江浙若不能了局,战火延伸至天津是必然的,到时北方又是一片浩劫,想坐视都不可能。
在征询乡社宗亲的意见时,一位耆老言道:“尽忠即是尽孝。你家中尚有兄弟,可权其轻重。”有了这句话,张喜才拜别双亲,兼程南下。
临近江南,沿途一片萧瑟,张喜曾听说,镇江等战场实地“尸骸枕藉,填塞街巷”,而以他亲眼所见,即如扬州这样英军尚未攻入的城市,绅商百姓也早已逃逸一空,土匪和私盐武装则趁机到处抢掠,乃至昔日之繁华都市,皆作断壁残垣,这令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张喜的到来,对伊里布和耆英都不啻是特大喜讯,尤其是耆英,他是钦差大臣,地位在众人之上,所要承担的责任也最重,对他来说,张喜这个名字已经跟救星的含义差不多了。
耆英立即传见张喜,就他关切的问题一一进行询问。
问起对目前形势的看法,答:“扬子江乃咽喉之地,天下大局全在于斯。英军如果断我盐漕,绝我商旅,这不是疾癞之疾,而是心腹之患。”
问起如何办洋务,答:“一不致过刚,以免弄出枝节,耽误国家大事,二不致过柔,以免示弱于异邦,给国家丢脸。”
耆英这才知道张喜名不虚传,是个胸藏乾坤,腹有经纬的人,由此他也产生了一个念头,即此人有奇才异能,我招抚他不肯俯就,又如此难请,看来一定有所求,而且胃口还不小。他试探着对张喜说:“你必须参军入伍,我才能给你弄功名。”意思是张喜并非科班出身,要让朝廷授官尤其是大官有难度。
张喜愣了一下,随口答道:“只要把‘夷事’办好就行了,何况我南下不是奔着功名来的。”
回去见伊里布时,张喜忽然想道,他的回答欠妥。耆英是个老官僚,对付洋鬼子没有办法,对付自己人却是一肚子弯弯肠子。他说到功名,纯属问者有心,张喜自己却是答者无意,给耆英留下的疑虑很可能是,你既不为功名,那当然是贪图“夷人”的便宜了。
别说耆英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那个时代但凡与洋人有接触的,都会被认为有“汉奸”嫌疑,是私下收受了对方贿赂的结果。琦善被捕回京,审讯官一个穷根究底的问题便是:“你有没有收了洋人的好处?”
耆英以己及彼,根本就不相信张喜南下,会跟利字没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在耆英面前明证自己不是汉奸。张喜对伊里布说:“我绝对没有贪图‘夷人’便宜的一丝念头,再说了,‘夷人’是为便宜而来,眼下他们气焰嚣张,见谁灭谁,又岂肯将便宜白白送与他人?”
伊里布把张喜的话转告耆英,耆英一听,这才稍稍打消了一些疑虑。同时,他也生怕张喜因遭猜忌而不出力,赶紧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送给张喜。张喜推辞,他不由分说:“我们身高差不多,我给你,你只管穿,不用客气。”
南京的牛鉴告急,耆英和伊里布商量来商量去,只能先派张喜前去。两人问张喜有没有让英军“受抚”的把握。张喜老实作答:“试试看吧,英军风头正劲,如果言语能劝最好。不行的话,我当以一死来报效国家和主人的知遇之恩,除此之外,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最后那句话是耆英最不愿意听到的,张喜能够英勇赴死,他可不想死啊。于是他再也顾不得自己说过的要参军才能有功名的话,在张喜临走前,匆匆忙忙地亲自送来一个五品顶戴,并且对张喜说:“以前你在浙江时给的是虚衔,这个虽然也是虚的,但我一定会奏明皇上,让你名至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