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喜是天津人,祖上曾经富裕过,不过到他这一代已经败落。由于家里实在太穷,张喜没办法走科场道路,只能去别人府上做家丁。
父母给不了张喜钱,却给了他三样千金不易的财富。一是不俗的外表。史载张喜“超姿貌”,身材魁梧挺拔,乃十足的大帅哥。二是聪明的头脑。张喜性格爽直,但做事又十分精明细致,尤其反应非常敏捷。三是好口才。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说到铁树开花,枯藤发芽。
难得的是张喜还喜爱读书。因为没有应试这一顾虑,就用不着去死记硬背,生吞活剥,随便一本书拿到手里,有用的看,觉得废话连篇的便丢到一旁,这大大扩展了他的眼界,堪称从民间走出来的实学人才。
张喜刚到伊里布府上的时候,还并不惹眼。伊里布位列名臣,府上的家丁也都非一般粗鄙之辈,那相貌堂堂的,办事麻利的,能说会道的,不在少数,而且同行相嫉,家丁与家丁之间也相互排挤。张喜初来乍到,免不了受挤对,所以一开始默默无闻,平时也只能端个茶,倒个水,公开场合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转机开始于伊里布移任江浙。大部分混得好的家丁在云南都有家有业,想想要走那么远,没人情愿,只有少数几个人肯继续跟随伊里布,张喜便是其中之一。
人少了,聒噪之音也就少了,伊里布渐渐地发现张喜这个家丁非同一般,有着惊人的见识。
伊里布奉命收复定海,却发现连海都过不去,当时也像其他大臣那样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张喜说了一句话:“其实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伊里布问哪里错了。张喜说,国事就跟下棋一样,布局要布得对,对英夷这样的强敌须采用“当剿用剿,当抚用抚”的策略,也就是说,该打的时候要狠狠地打,不遗余力,一看形势不妙,那就得赶紧见风使舵,就驴下坡,别为了面子在那里死撑。
在张喜看来,朝廷错就错在,当剿的时候用了抚,当抚的时候用了剿,前后颠倒,结果“洋务”越办越糟,窟窿越捅越大。他告诉伊里布,眼下“剿”已经不行了,得用“抚”。
伊里布一听有理,便采用了张喜所用之计。他给道光发去一份奏折,声称要合四省大军,联合收复定海。这实际上是一个拖字诀,四省联合,没个几十天的工夫难以集结得起来,而且伊里布的这份奏折用的还不是“五百里”或“六百里”加急,是最慢的平信方式,道光迟至近一个月后才收到。
道光那时候“剿”的兴头正高,收到奏折,马上看出伊里布是想拖延时间,为此大发脾气:“朕让你单独出兵去收复定海,你跟朕扯什么四省?”
时间只拖了一半,但已经够了。等伊里布接到道光“脾气折”的时候,形势有了转变,在琦善的建议下,道光又由“剿”改“抚”,伊里布自然就用不着干“陆军打海军”这样瞎折腾的事了。
在此期间,由于英军运输船在附近失事,伊里布抓到了一批英军俘虏,其中还有一名叫安突德的英国陆军上尉。裕谦杀俘是为了表明决心,张喜没那么死心眼,他又给伊里布献了一计。
伊里布依计对这些俘虏好吃好喝招待着,然后给懿律送去一照会,很直接很赤裸地提出“以人易地”的原则:我给你俘虏,你还我定海。
英国人在殖民战争中的行径就跟海盗差不多,不然也就不会有“赎城费”一说了,从来都是他们讹别人,没有别人能讹他们的。懿律和义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懿律更是发着狠,说你们要是不送还俘虏,明天我就打到镇海去。
好说话一些的是义律。他无意中透露了一个口风,那就是因为水土不服,病疫严重,英军已有撤出定海,偃旗息鼓的想法,只是还不太甘心,总觉得不拿点什么就亏了。
伊里布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应该趁热打铁,他决定派人去定海,与英军进行直接谈判。
一圈儿问下来,没有一个僚属愿意去,龙潭虎穴啊,去了要是回不来怎么办?伊里布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找到张喜,后者“慷慨请行”。
家丁身份是上不了谈判桌的,伊里布临时给他加了一个六品顶戴的虚衔,以权充使臣。当这位“家丁使臣”出发时,周围认识他的人都为之捏着一把汗,但张喜平静如常,样子非常从容。
张喜连着两次乘着小船出海登舰,与懿律、义律以及其他英方的高层人物进行谈判。在谈判中,双方达成一致,即将收复定海、释放俘虏与琦善的广州会谈打包处理,只要那边会谈拿出初步方案,这边就一个还定海,一个放英俘。
懿律和义律平时见到的中国官员,大多神情乖张,极少碰到像张喜这样身处险地,仍能坦然自若、侃侃而谈的“使臣”,一时间也很佩服,当场就以洋酒相敬。
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对洋人都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猜疑,比如说酒里放毒之类,但张喜接过洋酒一饮而尽,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惧之色。
几天后,义律乘舰前往广州,懿律则发出通告,宣布浙江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