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英军从十三门蜂拥而入,青州兵挺身上前。有的勇士手持长矛,一家伙先挑了一个,来不及拔出,又挑着尸体刺倒了另一个英国兵,短兵相接处,犹如当年的赵子龙附体。
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仅靠青州兵难以将英军驱出城外,城内英军越来越多。得知城陷已成定局,海龄一把火点燃都统署,然后带着全家人自杀了。
失去指挥的青州兵不肯放弃,他们率领京口兵在城内列阵,与英军展开巷战。面对英军更胜一筹的火力攻击,京口旗兵率先不敌,被迫选择了后撤。
能够坚持到这种程度,京口兵已经相当不易,可青州兵仍然很生气,对之大骂:“你们不敢交锋,难道在我们屁股后面助助威都没胆吗?”
青州兵“悉力死拒”,拼着命作战,到实在力不能支时,才夺门撤退。
鸦片战争以来,从广东到福建,从浙江到江苏,在所有海防重镇中,镇江设防最为薄弱,英军投入的兵力也最多,但这里的抵抗又最为激烈,英军遭到的损失也最大,总计有172人伤亡,其中42人战死或失踪,其伤亡率相当于除乍浦之战外历次战斗的总和。
八旗兵付出了伤亡近五百人的代价,也就是说两三个八旗兵即能拼掉一个英国兵,这份成绩单在近代史中相当瞩目,青州八旗因此一举成名。
道光留恋满语是有道理的。保留着传统的八旗驻防军总算没有给这位满人背景的皇帝丢脸,让他在长久的挫败中好歹也找回了一点自尊。在相关奏折中,道光曾御笔批示:“不愧朕之满洲官兵。”
可是不管八旗兵怎样豁出性命,镇江还是丢了。镇江处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之间,乃漕运之枢纽,占领和控制这里,也就等于卡住了道光和整个帝国的咽喉,因此从军事角度上来说,镇江沦陷就已经决定了中英之战的胜负归属。
1842年8月2日,英军主力溯江而上,直指长江上的核心城市南京。牛鉴与耆英等人连连上疏,请道光下旨议和,以拯危局。情急之下,牛鉴顾不得忌讳,声称“危迫实不可言”,情况危急到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了,要皇帝“速速定夺,以拯民命”。
即使在英军兵临南京城下的这一刻,道光仍然在幻想战局出现转机,这样的话才可能保证“先剿后抚”的效果,也才能在谈判中争取到地位。可是牛鉴的话表明,他的想法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
“以拯民命”四个字已经触碰到了道光内心的底线。作为皇帝,他得对整个帝国负起责任,不能破罐子破摔,而在战争看不到一丝一毫取胜希望的前提下,越早结束,损失才会越小,这正是当年他的爷爷乾隆征讨缅甸时留下的教训。
在给耆英的旨意上,道光告诉对方:“两年来,沿海百姓频遭战火蹂躏,朕实在于心不忍,与其兵连祸结,不如息事安民。”
他屈服了,尽管很不情愿。
道光松了口,但让南方官吏纠结的是,英国人却拒绝跟他们谈和。
道光年间,从来没有天生的“主抚派”,都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后才不得已改弦更张。比如耆英就是这样,鸦片战争爆发之初,他在加强海防方面不遗余力,你看不出他有什么主和的气味儿。发生思想转变,是到了前线,亲眼见识英国人“船坚炮利”之后才开始的。或许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如果耆英还待在大后方,没准“主剿”的论调仍然喊得比谁都高。
耆英是努尔哈赤的后裔,属于皇室宗亲,他跟琦善一样,都不用读书,全是靠荫生才当了官。不过这个人似乎天生就很会做官,连教师爷都不用请,朝廷的“吏户礼兵刑工”六个部门,他做过四个部门的尚书,一个部门的侍郎,前前后后担任了五十多个职务。
大概因为官做得太多太大,什么世面都见过,无形中也把耆英的胆子给弄壮了。在南方主和的官吏中,牛鉴虽然勇于坚持自己的主张,但道光不发话,他还不太敢擅自行动,耆英正好相反,他明里不跟皇帝争论,私下里却我行我素,称得上是胆大包天。
在道光三令五申,要求弃“抚”从“剿”的那些天里,耆英从没有放弃他的“羁縻”努力,一路都追着英军递送书信。在他那里,道光的“主剿”谕旨形同空气,想理就理,想不理就不理。
这么多年官做下来,老官僚自有一套应付上级的办法。英军回复他的照会,他会从里面挑字眼,然后进行包装。在他笔下,英方的强硬态度往往会变成“言词恭顺”“深知感激”,反正是一副软沓沓的孬种样,其做法颇近似于靖逆将军奕山。只不过奕山还是打了败仗,实在没法交代时才走了文学道路,耆英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文学青年,随时随地都有创作灵感,可以把假的说得比真的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