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一个称心如意的梦之后,奕经自此对“怪力乱神”的一套就特别着迷。在开赴曹蛾江前线前,他专门前往杭州的西湖关帝庙抽了一签,签上批了一句话,叫作“不遇虎头人一唤,全家谁汝保平安”。
相比于那个一看便懂的梦,签上的这句话就太古怪了,什么意思呢?奕经百思不得其解。三天后,他恍然大悟,而当他恍然大悟的时候,只能被迫用手强压住胸口,因为就怕心脏经受不住刺激,猛不丁地从里面喷出来。
“虎头人”来了,这不是梦!
眼前的不速之客们头戴虎皮帽,屁股后面还拖一条虎尾,加上身材魁梧高大,简直就是一只只活生生的百兽之王。惊喜交集之下,奕经一打听,原来是增援浙东的四川藏兵,因为离得远,所以才刚刚报到。
四川藏兵来自川西阿坝的藏区部落,这些地方的男人个个勇猛矫健,过去他们披着虎皮行头,曾多次协助政府军队参加平定边疆的战役,并且屡建奇功。
奕经开心死了,“虎头人”既已齐集,接下来就是要选一个进攻的良辰吉日。翻完皇历,时辰定了下来,是为壬寅年壬寅月戊寅日甲寅时。这是有讲的,在十二生肖中,寅属虎,因此可理解成虎年虎月虎日虎时,共占四个虎。
“四”当然是不吉利的,奕经又任命一个属虎的总兵为大将,总算凑足了“五虎”,他要用“五虎”来扑“羊”。
羊者,洋人也。以“虎头人”为前锋,以“虎大将”为指挥,五只猛虎共逮一只软沓沓的小绵羊,这还能没胜算吗?
谁说精神的鸦片没有作用,至少它提气啊。此时的奕经一扫之前的颓丧,重新变得神采奕奕且胸有成竹起来。他给道光上了一道长达四千字的奏折,上面列出了一个详细的反攻浙东计划。
虽然隔着千里万里,但奕经的激情明显也感染了皇帝。从前派出去的钦差或将军,汇报的无非是如何守住地盘,这奕经多少天不吭气,突然之间竟然能够组织反攻,还布置得如此妥帖周密,真是应了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看来冥冥中确有贵人相助。道光举首向天,跟奕经一样,为老天爷的仗义而慨叹,并相信奕经“必能成此大功”。
奕经自己已经忍不住了,战前,他把幕僚们召集起来,组织了一次提前书写捷报的文学大赛。奕经的幕僚打仗不行,写起锦绣文章,吹起老牛来一个比一个棒,不一会儿就交来了三十多篇稿子,放在桌案上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这使得我们的首席评委奕经大人都为难起来,篇篇佳作,选哪一篇好呢?当然名次还是要有的,奕经忍痛割爱,亲自筛选出了一、二、三名——第三名,语句华丽,不错;第二名,有声有色,鼓掌;第一名,如临其境,过瘾!
虚拟完了,回到现实。1842年3月10日,奕经发动了鸦片战争中唯一一次反攻行动。
奕经抽的签批上至少有一点是预言对了。如果说反攻部队中有一支特别争气的话,那就是“虎头人”,他们在攻打宁波的战役中勇不可当,曾依靠里应外合一举冲入城内。可这个签批又没有全对,藏兵勇则勇矣,但他们的冷兵器无法抗衡英军的热兵器,冲进城的结果是死伤惨重,天一亮又只得退出城外。
当浙东反攻失败的消息传来,奕经大惊失色。连“虎头人”都保不住他的“平安”,扬威将军的意志立马像雪崩一样地溃散下来,他当时就想跑路,好歹被幕僚给劝住,才勉强支撑了一晚。
第二天实在受不了了,奕经铁了心要逃,幕僚拉都拉不住。他连夜西奔,一气逃到杭州,后来还跟道光解释,说自己不是逃跑,而是检查钱塘江防务去了。
浙东兵败的奏折传到京城,道光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么长时间的准备,换来的却是“张格尔模式”的彻底破产。
还检查什么防务,净整这些没用的,他在奏折上批了一行字“愤恨何堪,笔难宣述”,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道光手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出奇制胜的利器了,这场战争差不多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以及财力。自战争开始以来,大清国的国库光军费已用去三千万两白银,足足为张格尔之役的三倍,可迄今为止,连取得一场小胜的迹象都没有。
战争之初,道光还难得地露出了大方模样,沿海各省所需军费,要多少给多少。那是因为他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但随着时间的延续,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到颜伯焘失守厦门,户部开始靠挪借银子度日,再到浙东反攻失败,国库存银寥寥无几,整个帝国已经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越败越要花钱,花了钱败得更快,然后再花钱,再败。
对道光来说,战争正逐渐变成无底洞,往后的日子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这是最让他感到困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