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一开,“石壁”首先引起英国人的注意,他们对这种防御工事的防炮能力和坚固程度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名军官夸张地描述说,对着“石壁”放炮,就算放到世界末日,都伤不到里面的守军。
发现正面打不垮“石壁”,英军再次祭起“侧后包抄”这一战术。要说颜伯焘对广东情报是搜罗得很全的,对此早有防备,但要命之处在于,他也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广东方面宣传的当。
从沙角之战到横档之战,再到广州之战,英军每次都从侧后发动袭击,但中方的口径从来不说是英军袭击,都说是“汉奸”所为。汉奸能有多少能量呢,适当提防一下就行了。于是颜伯焘虽守了侧后,但是派去的守军不多,也没有添置火炮,当英军主力来袭,只能以鸟枪、刀矛、弓箭甚至石头来匆匆抵挡。
半小时之内,足足耗去颜伯焘半年心血的“石壁”体系便散了架。目睹这一场面的颜伯焘痛彻心扉,禁不住与身边的官员一起大哭起来。
他不能不哭,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前进,从来没有想到过后退,但仍然被打败了,这个败还不是光荣的败,是毫无尊严和骄傲的败。战后统计,守军减员达三百多人,包括总兵在内的将领就战死了八人,而英方伤亡仅有十七人,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颜伯焘痛骂过奕山的无能无耻,可当败局已定,他也只有仓皇跑路的份儿,因为他的勇气早已被无声吞噬,剩下来的只有惊慌和不知所措。
在这无比现实的世界里,不管你曾经怎样豪情万丈,一旦剥开假面,其实亦不过是命运的傀儡或弃儿罢了。
9月13日,道光收到了厦门失陷的奏折,他这才清醒过来,知道战争并没有结束,而是在继续,遂赶紧谕令其他沿海各省加强防范。
这个时候璞鼎查已经奔着浙江来了,负责浙江军务的是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裕谦。裕谦和琦善一样,都是满蒙贵胄出身,但他这个家庭实施的是完全汉化的读书教育,这使得裕谦从小就规规矩矩,读书考试一样不少,之后考中进士,更成为上层八旗子弟中值得夸耀的例子。
裕谦在官场中也属于二线人才,比较勤勉,就是天资差了点儿,始终干不出什么值得夸耀的政绩,这导致他一直升得不快,老在知府一级徘徊。
正是鸦片战争的突然爆发,使裕谦得到了命运的垂青,道光将其破格擢升,短时间内连跳几级,以钦差大臣直接署理(也即代理)两江总督。在给裕谦的谕旨上,道光写道:“朕只有早早晚晚地候着,等你报来捷音了。”
脑子不活络的人往往更容易认死理,裕谦就是这种人。他对皇帝的感恩戴德之情,还要超过颜伯焘,那是真打算以一死来报君恩的。
裕谦堪称林则徐的超级粉丝,他对林则徐十分崇拜,不仅和颜伯焘一道,一有机会就为起用林则徐鼓与呼,而且时时处处都向林则徐学习,学他的耿直不阿,学他的强硬立场,几乎形同于林则徐的影子,被公认为自林则徐被撤换后“主剿派”的当然领袖。
“主剿派”的对立面自然就是“主抚派”。同为八旗子弟,裕谦最看不起也最憎恶的人却正是当时在广州“主抚”的琦善。他曾第一个上疏弹劾琦善,并列出了琦善的五大罪状,说琦善自以为得计,其实不过是被英国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一个小丑,这种头号奸臣早就该下课了。
裕谦的奏疏轰动一时,大长“主剿派”的志气,连他的偶像、被革职的林则徐都为之击节赞赏,还对这篇“名疏”予以了亲笔抄录和评点。
一个裕谦,让“主抚派”的官员个个抬不起头来。奕山敢欺瞒皇帝,却不敢得罪裕谦,论地位,他并不比裕谦低,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写来亲笔信,信中一再解释自己的苦衷,话语中甚至不惜讨好求饶,就怕这位“大忠臣”来了性子,会抓住他不放,让他也跟琦善一样倒霉。
在裕谦的任职范围内,不需要道光提醒,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迎击英军的准备,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精神上的准备。
英军第一次占领定海期间,由于严重水土不服,曾像香港时期一样遭遇大病疫,共病死四百多人,当时大部分做了就地掩埋处理。裕谦上任后,让人全部掘出来,先“鞭尸”,然后或挫骨扬灰,或投入大海。
这是对死的,活的也一个都不放过。抓到“通夷”的汉奸,斩,捉到零星的英国俘虏,杀,不给情面,不留后路。如此狠辣,裕谦就是要让众人知道他有进无退的决心和意志,断了部下们的首鼠两端之念:“我做得这么极端,英夷一定恨死了我们,所以你们别想再玩暧昧,更别企图搞什么谈和,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