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以为战争已经结束,这个错觉说起来还不能全怪他,甚至不能全怪说谎话蒙人的奕山,与义律也有很大关系。
义律的北上军事计划推迟了。本来六月份就要出发,但是军中流行疾病,连海军指挥官都病死了,躺倒在床的超过千人,远远超过虎门、广州之战中的死伤人数。好不容易熬到七月,恢复了一点元气,又刮起台风,停泊在香港的英军舰队遭到重创,包括义律的座船在内,共有六艘军舰沉没,其他舰船也不同程度受到损伤。
等台风过去,义律正要率军北上,却接到命令,他被免职了。义律下课跟杨芳和奕山无关,他其实是被琦善给抱着同归于尽的,出处就在那个从没被认可过的“穿鼻草约”。
当爵爷因为这份“史上最晦气的谈判草案”而被革职问罪的时候,义律也正被自己的政府骂得狗血淋头,外相巴麦尊甚至指责义律简直单纯到不可思议:“我们的海军舰队已经赢得了完全的胜利,可是你看看,你弄来的都是些什么烂条件!穿鼻草约里答应的那点银子,连赔商人的鸦片钱都不够,想不通你这个白痴怎么会坐地就答应。”
英国内阁开会,决定召回义律,命令早下了,只是因为通信原因,相关文件才姗姗来迟。代替义律的是璞鼎查爵士,他的风格与义律完全不同。义律长期跟中国官员打交道,在鸦片战争以前,他就没怎么被中方待见过,所以姿态一直放得很低。璞鼎查是一个军人出身的殖民主义者,相信大炮就是真理,而且义律的下场无疑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软不得,只能一硬到底。
1841年8月21日,在璞鼎查的指挥下,英军扬帆北进,目标直指福建。福建的最高长官原先是邓廷桢,但邓廷桢因协同林则徐查禁鸦片,所以在处分林则徐的过程中也受到牵连,早已被革职问罪。正是在这个时期,道光碰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即随着林则徐、邓廷桢这些人靠边站,海防前沿一时人才奇缺,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不管皇帝此前如何挑三拣四,但有一个事实连他也不能不承认,那就是林、邓都属于第一线的能吏,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找一个后继者,何其难哉。
没有一线,只能找二线,道光调颜伯焘接任邓廷桢的闽浙总督一职。颜伯焘家世显赫,从爷爷到父亲都做过一品大员,但汉人高干家庭不同于满人,没有叼着奶瓶就能当侯爵的道理。颜伯焘是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然后从翰林院编修干起,累官升至云贵总督,从而给这个官宦世家又增添了几多荣耀,被称为“一门三世四督抚,五部十省八花翎”。
居官期间,颜伯焘曾让人刻一“官箴”石碑,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上云:“公生明,廉生威”。这是前人句子,并非颜氏首创,但听起来煞是大义凛然。
如果你据此以为颜伯焘是个清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非但不“清”,还贪得很,所谓座右铭只是给别人看的。颜伯焘后来被革职还乡,那排场简直惊煞个人。光给他抬东西的杠夫就有六七百人,跟随左右的家属、仆人、杂役粗看一下,则有三千多,吃饭的时候,每天都要摆上四百多桌酒席,几天之内就花掉了上万两银子,简直比大观园的贾府还要奢侈。这还是在免了职的情况下,在任时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
颜伯焘是贪官不假,但退一步说,能做事的贪官总比不做事的庸官要强,而颜伯焘属于前者。史书记载,颜伯焘“娴习吏治,所至有声”,虽然不能跟林则徐相比,却也绝不是一个烂角色,当然更重要的是,林则徐他们曾经站过的位置空了下来,急待添置人手。
作为伯乐,既要识人,也要知道如何把对方的能量完全调动出来。道光一向把德放在首位,对官员摆排场花大钱十分痛恨,但在颜伯焘进京请训时,他对这些一句未提,反而三天之内五次召见,一遍遍地鼓励新任闽浙总督“认真整顿,勉力而行”。
就是简单的这么几句话,差点没把颜伯焘撩扯得当场大哭,那印象真是刻骨铭心啊!
什么叫隆恩?这就叫隆恩!颜伯焘固然很贪,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发誓要做一个忠臣,一个粉身碎骨,也要报答皇帝知遇之恩的忠臣。
在颜伯焘去福建上任的途中,英军还未撤出定海,他听说奉命“主剿”浙江的钦差大臣伊里布迟迟缩缩,不敢进兵,不由大为生气,当即上奏道光,要求重新起用林则徐,与伊里布一起负责“剿办”。
伊里布是颜伯焘过去的老上司,也算对他有恩,颜伯焘这么做摆明是不给对方面子,但他不管这些,因为他现在心里装的全是道光交托给他的使命,谁挡路,拍死他!
闽浙总督的任所在福州,但是颜伯焘没待几天就走了,他要去厦门。原因是广东方面传来消息,说在英国人想要开辟的通商口岸中,厦门已经榜上有名。这让颜伯焘敏锐地感觉到,如果英军要进犯福建的话,这座良港将首当其冲。
在离开福州时,颜伯焘将其他所有事务都一股脑儿移交给了福建巡抚,从此一门心思地投入厦门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