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总是那么具有力量,经过奕山功力不凡的再创作,在广州之战中,求和的变成了英国人,“赎城费”变成了合理合法的“商欠”,给道光的印象,好像这一仗还打赢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应该说,自林则徐禁烟以来,所有大吏没有一个不说谎,不过总还有个限度,林则徐上报“七战七捷”,有鼓舞军心和让道光支持“主剿”立场的目的,但汇报英军的情况大多没掺假。琦善扯淡,主要是对着义律扯,他对皇帝讲的也基本都是实情。杨芳呢,迫不得已也编过一些无中生有的“胜仗”,可再怎么编,还不敢说英国人会向他“乞和”……
只有奕山,到底是在皇上身边做侍卫的,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什么都敢吹,什么都吹得出来,给人印象,他就是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整个不要脸了。
倒是道光似乎完全被奕山给蒙住了,阅看奏折后,马上传旨嘉奖广州之战的一干“有功之臣”。
奕山可以撒弥天大谎,可是毕竟封不住其他人的嘴,有知道实情的官员,随后就发来密奏,弹劾奕山谎报战况。耐人寻味的是,道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跃而起,怒发冲冠。
皇帝超常冷静,冷静得像换了个人:“再派人私下调查,看情况究竟怎样。”
调查的结果,说明奕山大部分说的是谎话。这时候大家以为奕山该倒霉了,孰料还是没有。道光只批复“留览”,说放着看看吧,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不需密奏,更不需私下调查,道光又不是足不出宫的小孩子,他能真的看不出奕山奏折里的虚假吗?再说他派新班子出征的目的,是绝不允许和英国通商,哪怕是“乞和”,那杨芳巴巴结结半天,还不就是奔着这个去的,要是通商就能止战,早就不用费这老劲了。
道光不是看不出有人说谎,他是心累了。就像从前对付陋规和推行实政一样,一开始都是除恶务尽,非要怎么样怎么样,到了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方看似不咋的,其实厉害得很,该惊着的也不是它,而是你自己。
自鸦片战争以来,从林则徐到奕山,一圈人用过来了,可谓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而且都是帝国官场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仍然不能像张格尔之役那样完美收官。如果他不乐意,仗就还得继续拖下去,这一拖,消耗的都是白花花的银两,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国库显然已经承受不起了,所以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收场,哪怕是平局或略赢,也认了。
奕山明白地告诉道光,只要答应了英国人的“乞和”与通商要求,钱都不用他出,对方就再也不会滋事了。事到如今,道光已经没心思去追究奕山到底有没有说谎。他认为自己的这只股票已经跌得够惨,不亮跌停板就收不住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那就这样吧,夷人那种猪狗一样的东西,不值得跟他们计较,何况你在火攻中还惩戒了他们,何况他们还脱了帽子行礼,朕能够体谅你们不得已的苦衷,知道你们也挺难的,通商和商欠这两件事,准了!”
道光急于从奕山给搭的台阶上下来,可他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义律与奕山达成的停战协议仅止于广州一地,他想不到的是,战火竟然还将向北方继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