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妥了,中间却插进一个花絮兼意外。由于在等待双方谈判条件,英军实际处于一种既不能打又不能撤的状态,按照军事原则,英军指挥官只能改集中屯兵为分散驻扎,以防御对手随时可能发起的偷袭。
当英军官兵集中行动或作战时,比较容易约束,所以纪律尚可,争吵、酗酒乃至对附近区域进行骚扰的现象也少一些,但分开来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英军从香港出发时,仅仅带了两天的口粮,两天过后吃得差不多了,就得到周边乡村去购买,中间免不了要顺手牵羊,干出点类似于土匪的勾当。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住在庙里的英军,闲着没事干,竟然寻求刺激,玩起“盗墓笔记”,把庙里寄存的棺椁也撬了开来。
“洋土匪”的行径在当地老百姓中引起了极大的愤怒。5月30日,上万民众和乡勇采用诱敌深入的战术,在三元里包围了部分英军。当天正好下起大雨,英军的燧发枪失效,只得用刺刀进行作战,这使得广东人的功夫在雨中大显神威。英军被砍死砍伤多达49人,仅次于奕山组织的正规作战,这就是著名的“三元里抗英”。
可是这实际上对整个局面已经影响不大,英军很快派出持有击发枪的部队前去救援。击发枪又叫雷击枪,这种枪械不怕雨淋,一开枪,民众即四散而去。
老天爷不可能每次都帮忙,相信奕山如果与义律一对一贴近肉搏的话,也未必就处于下风,可人家不会给你这机会啊,而且英军明确告知,这种来自民间的攻击若不中止,停战协定便作废,先把广州城给你占领了再说。
虽然在给道光的奏折中,奕山恨不能把“三元里抗英”的功劳也揽自己身上,但他是个聪明人,该服软还是乖乖服软,该交的钱也不敢少一个子。
1841年5月31日,英军拿到了全部的“赎城费”,开始陆续撤退。一周后,海陆军完全退出广州,甚至连虎门炮台都交了出去——以英军这样的机动速度,以中国军队这样的防守能力,他们眨眼之间又可以重新控制广州,哪里用得着捏在手心不放。
杨芳的担忧果然没错,折腾半天,什么效果没起到,反而损兵折将,还多付出去六百万。事情到此还不算完。作为主将,奕山得给皇帝一个理由,一个战败和“赎城”的正当理由。
在随后发出的奏折中,奕山没有否认英军攻占四方炮台的情节,但他说这是“汉奸”作祟,里应外合的结果,并不说明英军有多高明。
不管怎么编排,如此结果总是令人气短,而下面的发展,若是照实说的话,无疑会更令人沮丧——马上要到战败认输的环节了。
恰恰到了这里,奕山显示出了丝毫不输于优秀文学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笔锋一转,端上了一盘比武侠小说还要精彩得多的“文学大餐”,题目或可称之为“我与夷人的那点事”。
据奕山说,即使到这种关头,他仍然临危不惧,下定决心要与广州城共存亡:你们不过占领一个城北,有种攻城啊,我逮谁消灭谁,准保把你们全给从城头上撸下去!
“这个时候,城外有夷人向城内招手,好像是要说点啥。往下一看,几个英军头头站在城外,嘴里叽里咕噜,而且有画面配合声音,他们一会儿指指天,一会儿指指心,总之动作十分古怪。听不懂啊,找翻译,翻译听了,说英国人是要禀请大将军出面,以便向大将军申冤叫屈。”
这个“大将军”指的当然是奕山。前面是铺垫,下面就轮到这位老兄尽情发挥了。
“要请我出来?知道我奕山是什么人吗?皇上派来的靖逆将军啊,奉命而来,唯知有战,来这里的使命就是代表月亮消灭你们,不见!
“我下面的一个总兵就依令站在城头上,把这帮臭不要脸的痛骂一通,说你们敢无耻地再说一遍,大将军是你们见得了的吗?
“亲爱的皇上,您都不知道这时候发生了什么情景,英军里面最大的头头忽然脱掉帽子向我们行礼。(请注意奕山文学态度之认真,他连细节都没放过,因为照传统的说法,夷人膝盖不能打弯,所以在他笔下,英军大头头的最高礼节不是下跪,而是脱帽。)
“行礼之后,大头头又屏退左右,他把手上的指挥刀一扔,然后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城墙前。
“皇上,您是了解我的,照我一向的倔脾气,是绝不愿意搭理这些洋人的,但您也看到了,他们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太麻人,好像搁一万片花椒放嘴里,能麻死你,所以我就派翻译走下城去,问他们,你等究竟有何冤屈。
“洋人说了,由于我们不给他们通商,导致他们亏欠无偿,已经卖出去的货也收不回本钱,亏大了。他们占领四方炮台,其实就是觉得离得太远,怕说话听不见嘛,就选了这么一块地方来就近递话。
“洋人们没别的奢望,就是求大将军转恳大皇帝开恩,把商欠,也就是欠的那些本钱还他们,然后让他们通商,给个活路,从此再也不敢来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