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基的最初那几年,坊间一直流传着关于这位皇帝的种种传说。某县有个“贰尹”,即县令副职,说是副职,却一直在排队等候,要想上岗,就得进京参加吏部组织的公务员考试。
一考下来,分数呱呱叫,名列总分第二。这么好的成绩,“贰尹”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可是很多天过去了,好消息并没有如约而至。本来第一名被选,就要轮到他,但榜单直接跳过,给了第三名,紧接着,第四、第五名,都戴着乌纱帽,心满意足地到各地做官去了。
“贰尹”家里很穷,漂趟北京也没带多少盘缠,时间一长便显得窘迫起来。起初这位仁兄还相信科学,相信政府,以为是吏部的办事人员弄错了,纠正过来后还会给他机会,于是四处借钱,饥一顿饱一顿地待在旅馆里继续坐等喜讯。
你就是把旅馆坐穿,也没你什么事啊!吏部考试不是科举,这里比的是关系和背景,不是分数与能力,而且刷你下去也非常容易,一两句评语就足以把一个高分选手打入十八层地狱。
清醒过来之后,“贰尹”备受煎熬,我的这颗中国心哪!
独处异地,没有一个肩膀能靠一下,大鼻涕也不知蹭谁身上才合适,倒霉的“公务员”绝望至极,真的觉得自己成了世上最“二”的那个人。在神情恍惚中,他一个人走到城外林子里,悬了根带子就要上吊。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弹弓嗖地响起,弹丸飞过,带子被打断了。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贰尹”非常惊异,正在东张西望之际,林子深处突然走出一男子,按照他的描述,此人身材高大,潮人装扮,正是刚才的发弹者。
潮人对“贰尹”的行为很生气:堂堂男子汉,傻啦吧唧地玩什么自杀,至于这样吗?
等“贰尹”抽抽噎噎地把前后情形诉说一遍,潮人又笑了:“我当什么事,这有什么难的?”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了一只鼻烟壶,鼻烟壶很常见,但他的鼻烟壶不常见,因为是白玉的。
“明天你就拿着这只鼻烟壶去吏部大堂求职,求不到就不要出来。”
“贰尹”恍惚间也搞不清状况,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第二天真的去了吏部。吏部门卫都是势利眼,见此人衣着寒酸,竟然要直闯吏部大堂,当即认作哪条街上冒出来的疯子:“别进大堂了,还是让我先扭送你去班房再说吧。”
推推搡搡之际,几个大官正好从吏部门口走出,一眼就发现了“贰尹”手里拿着的白玉鼻烟壶。这几个人顿时脸色大变,立刻呵斥门卫:“不许无礼。快请来人里面坐!上茶,上好茶!”
“贰尹”入内后有些不知所措,倒是大官们很快道出了破格礼遇的缘由:“你手里拿的鼻烟壶,是当今皇上的东西,你怎么得到的?”
“贰尹”才知道昨天遇到的那个潮人,竟然是道光皇帝。可是这对他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边“贰尹”尚在七上八下之中,那边道光已经询问了入朝的吏部官员:“那个带着我的鼻烟壶去吏部求职的人,他现在担任什么职务,是道台(副省级)、知府(市级)还是知县(县级)?”
几个吏部官员开始还以为“贰尹”只是无名之辈,没料到背景真的通了天,于是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只好吞吞吐吐地回答:“都不是,只是一个贰尹。”
道光笑了:“那这小子的运气也太差了。难怪会痛苦到要自杀,弄得我在林子里打猎都不安心。你们看他都到这步田地了,可以选一个最好的职位给他吗?”
皇帝在这里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哪个官员又敢回以否定句。结果没有任何意外,“贰尹”拿上吏部颁发的官印,开开心心地上任去了。
这个流传于清代野史中的故事疑点颇多,但毫无疑问,它显示的是早期道光的魄力,当皇帝微服走出宫殿,用手中的弹丸击断林中带子时,他收揽到的是一颗颗民心。
嘉庆在把儿子写进他的传位密诏前,对未来的继承人有过各种方式的考察,其中之一便是探询其治国理念。
在回答父亲的询问时,旻宁说他要以“敦崇教化”为治国之源,以“甄别贤愚”为治国之本,概括起来就是要以德治国。后来道光皇帝的施政,说明他并没有自食其言,确实是这么做的。
这个世上,也许最不缺的就是鼓吹道德的人,但太多的“道德家”都是把斗争的矛头指向别人,把任性的喇叭朝向自己。道光不是这样。他于古玩珍奇一无所好,对吃喝玩乐也不热衷,从不搞七下江南或者形象工程之类的事,闲下来就是读书作文。在私生活的自律方面,别说他爷爷乾隆那样的风流皇帝不能相及,恐怕嘉庆本人也做不到。
这是在三代里面比,若是伸展开去,在整个清朝皇帝系列中,要论生活俭朴,谁得的票数也不会有道光多。在他继位之初,内府按惯例准备了四十只御用砚,道光说:“我一个人要这么多干什么,浪费嘛。”退又不能退,便分赐大臣,一人捧一只回去。
道光所用的御笔仿制于民间,是极普通的那种,甚至连笔管上镌字都免了,认为浮夸,没必要。皇宫里吃饭,他从不挑食,虽然偶尔也会想起要尝尝某个菜,但一问价钱太贵,马上打住。
宫中的费用于是缩了又缩,减了又减,每年不过二十万两银子,吃穿拉撒和排场全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