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希波战争的第二年,即公元前479年,名震天下的不只是斯巴达,雅典也充分调动了已跃居希腊第一的海上战斗力。
根据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描述,公元前479年8月末的一天,希腊联盟的海上军队在米卡勒取得胜利的消息和陆上军队在普拉塔亚取得胜利的消息于同一天传到了希腊后方。
在普拉塔亚平原,希腊联军给予波斯陆上军队以毁灭性的打击。在米卡勒半岛,希腊海上军队成功歼灭了波斯海上军队。这两个消息几乎同时到达临时设在萨拉米斯岛的雅典政府办公地点。
希腊海上军队一口气横渡爱琴海直取敌人船队基地的战术可谓大胆至极,这应归功于前一年秋天他们在萨拉米斯取得的胜利。
爱琴海是名副其实的多岛之海,海面上散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岛屿,其中大部分在萨拉米斯海战前屈从了波斯国王的“土地和水”通告。因此,当地岛民虽然是希腊人,却处于波斯的统治之下。从波斯统治下的这些岛屿之间穿过去直捣敌军基地的行动近乎于自杀。
但是,因为希腊海上军队在萨拉米斯取得了全面胜利,这些岛屿纷纷脱离波斯的统治,回到了希腊阵营。否则,萨拉米斯海战之后的希腊海上军队没有可能在安德罗斯岛越冬。因为之前的10年里,安德罗斯岛一直处于波斯的控制之下,希腊船只想在这里靠岸补充淡水都没有可能。
此时回到希腊阵营的仅限于爱琴海南半部分的岛屿。位于爱琴海北半部分的利姆诺斯、莱斯沃斯、希俄斯等大岛东侧靠近爱奥尼亚地区,而爱奥尼亚地区尚在波斯的统治之下,因此这些大岛仍缺乏回归希腊的勇气。
萨摩斯岛位于爱琴海南北交界处。第一次希波战争和第二次希波战争中,这里是波斯方面的船队基地,波斯船队攻打希腊时常常从这里出发。
米卡勒是一个半岛,紧邻萨摩斯岛,相距不过5公里,中间仅隔着一个海峡。希腊海上军队选择攻打米卡勒而不是萨摩斯岛,是因为波斯的防守力量集中在萨摩斯岛,而米卡勒的防守相对薄弱许多。攻打米卡勒期间,雅典海军指挥官克桑提普斯向萨摩斯岛秘密派去使者,策动当地岛民起来反抗波斯。
这一年,希腊城邦国家联盟的海上军队由250艘三层加莱船组成,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拿下了米卡勒,萨摩斯岛民与之呼应,奋起抗击,赶走了占领当地长达20年的波斯军队。
波斯海上军队在萨拉米斯遭受重大打击之后,停泊在萨摩斯的船只不足200艘,其中还有不少毁坏严重,无法使用。因此,希腊海军这次在数量上也占尽优势。在希腊海上军队的猛烈攻击下,波斯海上军队遭到了灭顶之灾,3个指挥官无一幸存,只有极少数士兵成功逃至位于内陆的萨迪斯得以幸存。
拿下米卡勒、夺回萨摩斯岛的“米卡勒之战”很快显现出连锁效应。
米卡勒半岛东南方向40公里处,有爱奥尼亚地区的一大强国——城邦国家米利都。海上向北50公里处有爱奥尼亚地区实力雄厚的海港城市以弗所。
萨摩斯岛回归希腊,意味着米利都和以弗所回归希腊的时机已经到来,也意味着位于爱琴海北半部分的主要岛屿利姆诺斯、莱斯沃斯和希俄斯将不日回归希腊。
希腊军发动米卡勒之战的目的就是引发这一连串连锁效应。这一战术的成功实施应归功于地米斯托克利和克桑提普斯这两位雅典将军。地米斯托克利留在萨拉米斯岛制订作战计划,克桑提普斯在前线实施作战计划。
俗话说“打铁要趁热”,但是打在不同位置,效果大相径庭。
米卡勒之战胜利后,希腊军彻底肃清了爱琴海南半部分的波斯军队。随后,参加希腊联盟海上军队行动的各城邦国家指挥官在萨摩斯岛举行了会议,讨论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总指挥官斯巴达国王列奥提吉达斯主张就此结束本年度抗击波斯的行动,参战人员各回各国。他年事已高,又是典型的斯巴达人,总觉得留在海上心里不踏实。
对此,雅典指挥官克桑提普斯表示反对。时间刚刚进入9月。他说:“现在我们军队的士气正旺,我们应该继续北上,乘胜占领达达尼尔海峡,彻底切断波斯入侵希腊的路线。”
爱琴海和爱奥尼亚地区
但是,斯巴达人坚持不放弃自己的主张。他们说,他们对海外没有兴趣。对于大多数斯巴达人来说,所谓本土就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以内地区,除此之外的地方,不管是陆地还是海洋都属于海外。
结果,前往达达尼尔海峡成了雅典海上军队单独的行动。之所以说是单独行动,是因为250艘战船中雅典船占了200艘。总之,参加米卡勒战斗的绝大多数战船在克桑提普斯的指挥下挥师北上。
北上的过程中,攻占米卡勒的连锁效应不断显现出来。希俄斯、莱斯沃斯、利姆诺斯等各岛的船队纷纷加入雅典的海上军队。一路上,雅典船队的规模越来越大。
达达尼尔海峡最窄处的西岸有西斯托城,东岸有亚比杜斯城。连接这两个城市的海面就是波斯军队入侵希腊经过的地方。国王薛西斯下令在这里用牢固的绳索将排成一列的船只连接起来,再铺上木板,搭建了两座浮桥。
当然,波斯方面部署于这两个地点的防守力量很强,特别是在西斯托。克桑提普斯命令雅典海上军队全力攻打西斯托。
防守西斯托的波斯海上军队抵抗得很顽强。因为萨拉米斯海战以后,薛西斯经过浮桥回亚细亚时留下命令:死守西斯托。
于是,克桑提普斯改变战术,放弃正面进攻,采用围困战术。他在等待当地住民起义,因为西斯托虽然处于波斯的统治之下,但生活在此的都是希腊人。
波斯守军担心粮食越来越少,更担心当地住民起义。在坚持了两个多月后,他们在一个深夜跳上船逃到了对岸的亚比杜斯。
敌人逃跑了,当地住民打开了城门。希腊军队切断连接浮桥的绳索,进攻西斯托的作战宣告结束。这时,已接近公元前479年12月。
希腊海上船队不顾冬季大海的变幻莫测,返回了雅典外港比雷埃夫斯。据说在回程中,船队一直拖着作为战利品的绳索。
取得普拉塔亚胜利后,雅典人结束了被强制疏散离开雅典的生活,纷纷回到国内。雅典重新焕发了活力。来到城门口欢迎海上军队凯旋的雅典人群中,大概有克桑提普斯的长子伯里克利,在疏散期间,他已长到16岁。
就这样,第二次希波战争的第二年也过去了。
第一年是公元前480年,希腊联军给了波斯人以“毁灭性的一击”,战场在萨拉米斯海面上。
第二年是公元前479年,希腊联军给了波斯以“致命的一击”,战场在普拉塔亚平原、米卡勒和西斯托。终于,爱琴海重新回到了希腊人的怀抱。
希腊军夺回西斯托又造生了一系列连锁效应。因为不必再担心波斯军从陆地打过来,位于希腊北部的色雷斯地区回归了希腊,位于色雷斯西侧的马其顿、马其顿以南辽阔的色萨利地区和爱琴海回归了希腊,希腊本土也回到了希腊人的怀抱。
认为希腊不过是“一把小麦”的波斯彻底输给了这“一把小麦”。
其间,波斯国王薛西斯一直停留在萨迪斯。这是波斯入侵希腊的内陆前线基地。
得知普拉塔亚战役大败和米卡勒被攻占的消息时,薛西斯就在萨迪斯。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一见家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大骂,也不管对方是谁。如果他发泄怒火的方式仅止于此,倒也可以理解。
但是,真正把这位40岁的波斯国王推向痛苦深渊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
这位东方君主彻底失去理智大概始于萨拉米斯海战之后,而非得知普拉塔亚和米卡勒战役结果以后。
他彻底失去了自制能力,甚至霸占了儿子的爱妻。王后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命人砍去儿媳的四肢。王室内部乱作一团。作为当事人的薛西斯不仅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反而一味沉溺于荒谬的行为,完全不计后果。
据说他得知普拉塔亚战役失败的消息后才离开萨迪斯回到苏萨。从萨迪斯岛前往苏萨要经过波斯唯一的大道——王之道。一路上,这位40岁的人格严重分裂的男人坐在御轿上会想些什么呢?
根据希罗多德的描述,薛西斯是波斯和希腊两军指挥官中外貌最帅气的一位。
回到苏萨后,他在波斯帝国国王的宝座上又坐了14年。在这14年间,尽管他依然叫“王中之王”,但完败于希腊一事成了他人生中永远抹不去的一道阴影。
在辽阔的帝国疆域内,叛乱此起彼伏,犹如家常便饭,让他疲于应对。其间,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不,准确地说,唯一可以让他内心感觉宁静的是看到建筑工程师、装饰工匠和他们设计的图纸的时候。想想这确实有些悲哀。
在薛西斯的全力支持下,苏萨和波斯波利斯变成了当时令世人叹为观止的美丽城市。这是始于父亲大流士的事业,只可惜父亲尚未完成建设就撒手人寰了。
薛西斯终究是个悲剧人物,他未能寿终正寝。54岁那年,他被一位企图篡权夺位的家臣暗杀。
薛西斯死后,这个家臣和国王长子之间发生了王位争夺战。一年后,家臣和长子都遭暗杀,这场乱斗才终于结束。
这就是从希腊回到波斯以后,失去了统治者风度的东方君主的残生。
根据多数历史学家的说法,因为希波战争的胜利,希腊人认识到了自己的才能,开始变得自信起来。对此我深表赞同。此后的希腊,尤其是雅典,迎来了鼎盛时期。
连续两次希波战争,尤其是第二次战争中的第二年,为希腊人确定今后的发展方向起了很大的作用。换句话说,就是为希腊人指明了发展方向。
波斯(东方)执着于“人海战术”,凭借将士的“数量”进犯希腊。希腊(西方)更重视调动个人能力,依靠将士的“素质”迎战强敌。
这里所谓的“素质”,不是指每个人的个体素质,而是有效调动起来的全体公民的集体素质。也就是说,领导人利用公民素质的能力。
正因如此,在双方兵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希腊以“一把小麦”之力战胜了庞大的波斯帝国,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以希波战争为契机,在希腊文明发展成为欧洲文明起源的过程中,依靠集体力量的精神在希腊人心中落地生根,这成了欧洲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这一想法正确的话,那么延续至今的欧洲与东方之间的差异,可以说就诞生于希波战争——准确地说是诞生于第二次希波战争的第二年。
那就是,决定输赢的是“质”而不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