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德尔·卡莱特倒在意大利城墙上。这名用石弓向爬上城墙的敌人射击的年轻人,被不知是从什么方向飞来的枪弹狠狠击中肩膀后晕眩趔趄起来。虽然枪弹没有穿透钢铁盔甲,但被击中瞬间的冲击也几乎击垮了他。就是这一瞬间的无防备被敌人抓住了机会。爬上城墙的敌兵,冲着晕眩趔趄的他猛扑上来。
敌兵左手拿着的短剑刺进了正要仰面倒下的安东尼奥的右大腿根部。灼烫的疼痛穿透了下半身。但他无暇感觉这一剧痛,因为土耳其士兵的脸,盖在了安东尼奥的钢铁头盔上细细开出一条缝隙的眼睛近前。看到敌人右手拿着的弯刀的刀尖在阳光中闪耀时,他觉得一切都完了。钢铁盔甲只在穿戴它的人有行动自由的时候才能发挥效果,一旦失去了行动自由,盔甲的重量和制作的精巧反而于己不利。保持一定距离战斗时有利,但却不适合与扑到自己怀中的敌人进行搏斗。
但是,已经死心的安东尼奥下一个瞬间看到的是,刚要把弯刀砍到自己脖子上的敌兵突然僵硬起来,并沉重地倒在了左侧。接着,不知是谁拖着安东尼奥的身体在城墙上的通道上行走,然后又将他拖下通往内侧的石阶。到了城墙下面,他才知道拖自己的人是谁。那个人用熟悉的声音命令一名士兵将安东尼奥送往医院,原来那个人就是奥尔西尼。
不断有伤员被送进医院,连中庭都被挤满。尽管如此,身穿盔甲的安东尼奥被运到环绕中庭的回廊里躺下。在这里的话,虽是秋天也能晒得到阳光。穿梭于伤员之间为他们疗伤的一名医生来到了安东尼奥身边。在此之前,沉重的盔甲已被脱下。从伤口溢出的血液浓浓地染在了灰色的连裤袜上。医生命令护士将其剪开,并开始验伤。也许是因为出血过多,安东尼奥不记得之后的事情。
他在病床上苏醒。病房是单间,身边站着自己的侍从。因过于担心,侍从满面愁容地看着他。由于剧痛,安东尼奥整个下半身好像僵硬了一般。高烧让他觉得头脑迷迷糊糊,对什么都无法清晰地正常思考。
他想起了母亲。安东尼奥的母亲名叫佩蕾塔,18岁时生下他。虽然谈不上美丽,但佩蕾塔属于那种气质美人。她也很有修养,安东尼奥幼年时期的教育是由母亲进行的。她还是一名体现了生命活力的女人,只要她走进一个房间,就会把整个房间变得欢快起来。德尔·卡莱特侯爵夫人是热那亚社交界的一枝美丽的花朵。有这样的女主人,连用人都感到骄傲。
母亲有三个儿子,除了安东尼奥,还有比安东尼奥大一岁的长子乔凡尼,以及比安东尼奥晚两年出生的马尔克。她不是那种偏爱其中某一个儿子的母亲,但是,对于三人中长得最英俊、性格也温和的安东尼奥,母亲是亲手将其抚养长大的。母亲甜美且柔软的芳香,有时候也会让成长中的安东尼奥感到困惑,但有一阵子感觉不到的话,又总是会觉得缺少了什么东西。对父亲和兄弟感觉不到多少乡愁和思念的安东尼奥,只对母亲佩蕾塔偶尔难以抑制地产生她不在自己身边的强烈意识。但与其说这种意识来自心中的空白,不如说是来自肉体的空白。
奥尔西尼来看望安东尼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分。因听到盔甲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声音而睁开眼睛的安东尼奥,看到了一动不动,仿佛把病房门变成画框一样地站在那里,还没有换下盔甲的朋友,后者左手捧着摘下的头盔和同为钢铁制的手套。通过因为客气而躲在房间角落的侍从前面,罗马的年轻骑士走近了床边,可能是为了更靠近床上的安东尼奥,他单膝跪在了地上。盔甲相互接触时的轻微金属声,又在一瞬间充斥伤员耳边。
“医生都说了,没什么大事。”
贴近眼前的奥尔西尼面带微笑。他可能还没有清洗身体就来到了这里。脸和盔甲都被还留在上面的泥土和敌人溅起的血弄脏。混合着汗水的酸甜的气息把安东尼奥也裹卷在里面。安东尼奥没有说一句话,用依赖一样的眼光看着好友。
笑容从罗马的年轻骑士脸上消失,他用略带浅蓝的灰色眼睛报以温和的微笑。他伸出空着的右手,轻轻地触及了一下安东尼奥的额头。触及的手顺势滑过头发并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后,盔甲再次发出声音,好友站了起来。
“我明天再来吧。”
然后,他就离开了病房。年轻人一边听着盔甲相触之声远去,一边感觉到自己沉入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安详的睡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