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十字军开始,直到第八次十字军,参加东征的人员,在穆斯林看来都是侵略者。从皇帝、王侯乃至普通的士兵,每个人都在十字架下面发誓要收复圣地。在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中,不仅骑士团员需要在十字架下发誓离开故乡守卫圣地,随从和普通的弓兵也要发下相同的誓言。无论是白底红十字,还是黑底白十字的制服,胸前的十字都代表着一种神圣的责任。
而中近东十字军所需的必要物资的海运工作,运送前来朝圣的西欧善男信女的工作,以及各种人力、战马、武器装备等运输的工作,都由意大利滨海城邦的船只来负责。
研究者一直将这些意大利人排除在十字军的成员之外。这是因为,他们并未在十字架前发誓守卫圣地。他们的服装上,也没有任何十字架标志。
但晚近的研究者也逐渐承认,意大利滨海城邦国家对地中海东部制海权的长期控制,为十字军国家的长期存在做出了很大贡献。即使在萨拉丁将叙利亚与埃及统一之后,威尼斯、热那亚和比萨的海军还是控制了制海权,使叙利亚、巴勒斯坦附近的海面上没有任何埃及的船只。此外,这些意大利人对经济贸易方面的贡献,则并没有人做深入的研究。
意大利四大滨海城邦国家
当然,这些意大利人的贡献并非为了基督教信仰,而是出于赚取金钱的目的。
在我看来,欧美人所著述的十字军历史中,包含着一点矛盾。他们认为,基督徒之所以要发动十字军东征,仅仅是由于十字架下发誓时的信仰之念。在我看来,这是有矛盾的。
欧美研究者常常赞赏那些参加了十字军东征,却在“解放”耶路撒冷,兑现自己誓言之后没有领土欲望,安然回国的人。相比之下,他们却会责难那些在兑现对上帝所发下的誓言以后,留在中近东,获得并守卫自己的新领地的诸侯,认为他们拥有世俗的欲望。
然而,正是由于大量十字军成员在兑现誓言之后回国,导致收复的圣地陷入长期兵力不足中。结果,先是埃德萨伯爵领地被穆斯林攻取,接着安条克公国落入拜占庭皇帝之手,最后,耶路撒冷也被萨拉丁夺回。
对中近东的十字军国家来说,这就是现实。当得知埃德萨被穆斯林夺取之后,西欧派出了第二次十字军。在为耶路撒冷失陷而震惊之后,第三次十字军从西欧出发了。然而,这些军事行动都来得太迟了。
历史学家们之所以赞扬那些没有领地欲望和赚钱目的的人,是因为十字军东征之初“上帝的期望”号令一下,基督徒就全部出发了。但从持续性的角度来看,在上帝面前的誓言和自己的欲望相比,究竟哪个能坚持更久,在人性的现实中自然能够看得出来。
我自然不是专业的历史学家,而且我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穆斯林。因此在我看来,以获取金钱为动机的意大利经济人,所做的贡献并不比在上帝面前发誓的十字军战士少多少。
需要提及的一点是,这些意大利滨海城邦国家的商人,早在十字军东征前200多年,就已经开始与东方的穆斯林做生意了。
各国的纹章
威尼斯的大教堂以圣马可为名,教堂前的大广场也叫作圣马可广场。这一名称是从9世纪开始的。两位威尼斯商人在埃及亚历山大港活动时,恰逢穆斯林反对基督徒的暴动。他们将当地修道院内安置的使徒圣马可的遗骸买回,藏在穆斯林所禁忌的猪肉中,运回了威尼斯。
圣马可是《圣经·新约》四福音书之一的作者,是基督徒信仰的圣人中,仅次于耶稣的使徒之一。他的象征是手拿《圣经》的狮子。因此,威尼斯将圣马可作为自己的守护圣人。至于威尼斯商人运回的圣马可遗骸是不是真的,倒没有人介意了。它是一种寄托了当地人情结的存在。
意大利的滨海城邦按与穆斯林开始贸易的顺序依次排列,分别是阿玛尔菲、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
威尼斯商人从9世纪开始才出没于地中海东岸,而阿玛尔菲、比萨、热那亚的同行们在此之前早就活跃在与穆斯林的贸易中了。
位于亚得里亚海最深处的威尼斯,和接近那不勒斯的阿玛尔菲,主要在地中海东部活动,而比萨与热那亚主要在地中海西部活动。比萨与热那亚的贸易对象主要是北非的穆斯林商人,与近东的贸易则首先由阿玛尔菲,然后由威尼斯的商人所主宰。
早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前半个世纪,耶路撒冷已经有了为朝圣者修建的医院,这就是圣约翰骑士团的前身,由阿玛尔菲商人建立。耶路撒冷当时还处在穆斯林的控制之下。在穆斯林社会建立为其他宗教人士所设的医院,自然需要得到穆斯林的批准。而当时准许创立医院的开罗哈里发,与阿玛尔菲商人毛罗保持着友好关系。这样的友好关系,来自意大利商人“宗教归宗教、商业归商业”的一贯方针。威尼斯人也有“首先是威尼斯人,然后才是基督徒”的格言。
进入十字军时代以后,帮助十字军在近东海域作战的,是比萨和热那亚的人。
第一次和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路线,都选择了陆路。两次东征的教训,使得西欧人了解到突厥军队出没的小亚细亚的风险。因此,收复耶路撒冷之后急剧增加的朝圣者们,几乎全部选择从海路往返。十字军的主力来自西欧北部,因而从这一地区前来的朝圣者数量最多。他们需要在漫长的旅行过程中得到安全的保证,因此会选择为对抗北非穆斯林海盗一直保持强大海军力量的比萨和热那亚两国的船只。
在十字军时代,此前一直充当近东贸易先驱的阿玛尔菲,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曾经为商人所主宰的阿玛尔菲共和国,被以征税为主要经济目标的君主国所吞并,活力逐渐丧失。打破“黑暗中世纪”的排头兵阿玛尔菲,最终成为了意大利南部诺曼王国内为数众多的海港之一。其作为滨海城邦国家时代的纹章,转变为医院骑士团的纹章。
这样,比萨、热那亚、威尼斯三大滨海城邦,逐渐成为了地中海的霸主。他们运送的对象,从朝圣者开始逐渐扩大了。
此时,中近东的十字军国家尚处于能够自给自足的状态,但是还有各种各样的物品匮乏。
将西欧的封建制度移植到中近东的十字军国家,主要的经济产业是农业。在西欧,从事农业生产的主要是农奴。西欧基督教社会中的农奴生产力十分低下,而在中近东,农奴主要是穆斯林。有时小麦也需要从西欧运来。在这一状况下,如果有敌人靠近,十字军国家不得不将耕地转让给穆斯林时,为十字军做农田交易代理的也是意大利的商人。他们已经习惯了和穆斯林进行交易。
虽然粮食生产可以在当地完成,但还有其他类型的商品需要进口。兵器、防具以及各类战斗用品,在近东都没有能够制作与西欧相同品质的作坊。中世纪西欧武器的生产,主要集中在德意志南部和意大利北部。德意志南部生产的武器集中到威尼斯,意大利北部生产的武器集中到热那亚或威尼斯,再由商船运输到中近东出售。
从第三次十字军开始,十字军选择从海路出征。兵士和马匹的运输,都需要通过比萨、热那亚、威尼斯等地的商船来完成。
作为这些“十字军特需”运输的主力,意大利商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从近东返回的船只,不仅载着支付高额船票的归途朝圣者,也满载了各种东方的特产。
其中包括各式各样的绒毯、摩苏尔特产的高级棉布、以“大马士革丝织品”著称的高级丝织品、弥撒时不可或缺的阿拉伯半岛出产的没药、中世纪贵妇们喜爱的波斯湾产的珍珠、亚洲各地盛产的各种宝石、以胡椒为代表的香料和阿勒颇产的石碱。西方人喜爱的各种东方商品,都能在意大利商人的货船上找到。
最后提一下阿勒颇所产的石碱。从古代开始直到今天,马赛和阿勒颇是石碱的两大产地。
马赛和阿勒颇都是从古罗马时代就开始出产石碱的,而在中世纪开展石碱贸易的主要是威尼斯人。威尼斯人会在沐浴时使用石碱,此外将其运用在作战中。他们用溶解了石碱的水溶液浇洒敌船的甲板,石碱溶液的润滑作用令敌人在甲板上经常滑倒。这可以算是一种特殊的秘密武器了。
威尼斯商人如果在马赛购买石碱,并没有什么特产可以用来交换。而在穆斯林为主要居民的阿勒颇,他们可以用西欧的特产来交换石碱,以获得更高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