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8年9月25日凌晨,仅加莱船就达150艘的基督教联合舰队从科孚岛出发,70艘以上的运输船紧随其后。舰队于当天傍晚抵达帕克西岛。派出的侦察船夜里返回,报告说普雷韦扎湾内的奥斯曼舰队并无动静。
多里亚说,第二天早上出港后按计划通过普雷韦扎,继续南下。他也向卡佩罗、格里马尼和费兰特三人表明,要在普雷韦扎前小试计策。是何计谋,他却闭口不答。
第二天接近正午时分,威尼斯和教廷的舰队成了在普雷韦扎海湾上演的绝妙独幕剧的无奈看客。
多里亚命外甥简内特·多里亚率4艘加莱船侵入了普雷韦扎湾内,但不让他进得太深,在与追出来的几艘奥斯曼船之间相互打上几炮后,逃出海湾。
伊奥尼亚海、爱琴海周边
你来我往,重复数次,仅此而已。观战的威尼斯船连划桨手都看出来:这只是一种示威。
联合舰队继续南下。27日清晨,舰队来到一片海域,这里可以把威尼斯基地所在的圣马武拉(莱夫卡斯)岛尽收眼底。
这时,桅杆瞭望台上大声报告:北方海面上发现红底白色月牙旗。
一如多里亚所料,红胡子出动了。红胡子大概在离开普雷韦扎时就想着从背后袭击,一开始就摆出了战斗队形,追踪而来。前锋由红胡子的左膀右臂图尔古特率领,中军由红胡子坐镇指挥,后卫也由红胡子手下的海盗率领。名为奥斯曼舰队,指挥官及其手下人几乎全是海盗。这意味着奥斯曼舰队的加莱船划桨手基本都是绑架而来用铁锁链铐住的基督徒。
作战会议在多里亚乘坐的旗舰上召开。卡佩罗、格里马尼都主张开战,但多里亚这次仍然没有轻易表态。多里亚的意见是,一旦在这里吃了败仗,还有谁来保卫地中海沿岸居民不受海盗之苦呢?既然存在的风险,就需要审慎决断。
但卡佩罗此时毫不让步,他强调,威尼斯决定开战才派出海军,本土和海外威尼斯基地的安全对策是元老院决定的政治问题。自己的任务就是战胜眼前的敌人,水手和划桨手都已完全统一在这一思想之下。格里马尼、费兰特和只有两艘船参战的马耳他骑士团的意见也完全一致,认为只有在这里给海盗以痛击才能保证今后地中海的安全。
回避海战的只有一人。多里亚在这种状态下仍未停止争取时间。几小时的作战会议毫无结果。这期间基督教方面的船队继续缓缓南下,与紧追而来的奥斯曼舰队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缩小。近午时分,已看得清敌舰上奥斯曼士兵铠甲的颜色了。
终于,多里亚做出了决定。总司令的旗舰上飘起了命令编队的旗号。等到卡佩罗、格里马尼各自回到舰上的时候,从船长到划桨手都已经全员振作,士气高涨,只等总司令发出冲锋命令。
就在这时,风向突变。舰队正在按照多里亚命令改变阵形,极易受风向影响的帆船队被孤立出来。
奥斯曼方面见状放弃攻打强大的加莱船船队,转而向帆船群突袭。威尼斯的帆船大型居多,经得住成群袭来的奥斯曼加莱船的攻击。但见海面上孤军奋战的己方帆船,加莱船水手们心急如焚。
卡佩罗、格里马尼都在等待多里亚下达冲锋命令,但却久等不来。卡佩罗跳上传令艇靠上多里亚的船,大声诘问为什么不下令冲锋。多里亚仍拒不下令。
终于有两艘威尼斯加莱船再也忍不下去,甚至不等卡佩罗下令就冲进了正在袭击帆船队的奥斯曼加莱船队,转眼工夫击沉了敌人8艘“福斯塔”。但随后被敌人的加莱船团团围住,未经激战便被击沉。
这时,总司令多里亚的旗舰上飘起了信号旗,但这令旗不是命令冲锋,而是撤退。多里亚率领的主体舰队开始向北逃去,从为袭击帆船队而绕到右边的奥斯曼舰队旁边掠过。近旁的教廷舰队也紧随其后。威尼斯舰队如果留下,将不得不以劣势战斗力面对求胜心切的敌人,只好逃逸。5艘西班牙帆船和威尼斯帆船队被敌人追上,被迫应战。威尼斯的帆船队和一艘西班牙帆船还是逃回了科孚岛,与自己人会合。
这实在是一场奇怪的败仗。基督教方面损失了两艘威尼斯加莱船,4艘西班牙帆船被俘获。奥斯曼损失了8艘“福斯塔”,但却俘获了4艘满载西班牙陆军士兵的帆船。
基督教方面并不是没有牺牲,不过相对于投入的150艘加莱船,牺牲委实很小。但这一仗对基督教方面而言却是败仗,正规海军败给了海盗集团。
回到科孚岛的卡佩罗还没有来得及追究多里亚的责任,图尔古特就奉红胡子之命向科孚岛发起了进攻,似乎要把先前奇怪的败仗变得不奇怪。卡佩罗请求多里亚批准威尼斯舰队单独出动迎击敌人。多里亚同意了。
但图尔古特不是傻瓜。得知卡佩罗出动迎击后,他收手不再攻击科孚岛,转而开始破坏威尼斯在亚得里亚海上的基地。直到深秋,基督教方面才打退图尔古特,把海盗赶出亚得里亚海。
联军解散了,大家心照不宣。多里亚回到了热那亚,卡佩罗回到了威尼斯,必须向教皇报告的格里马尼回到了罗马,费兰特·贡萨格则回到了西西里。
这年冬天,各国宫廷都在议论被称为“普雷维扎海战”的这场奇怪的战斗。各国一致谴责多里亚,只有卡洛斯为他辩解。不过,据传多里亚一听到“普雷维扎”四个字便会立刻拂袖而去。多里亚一贯被人看作比实际年龄年轻20岁,而在这一年的年底,他也许尝到了72岁这一年龄和雇佣兵队长这一处境的苦楚。
另一方面,威尼斯共和国不仅不再信任多里亚,也不再相信卡洛斯。一位当时的威尼斯外交官鲁说:“良知是被动一方才会说的话,有主导权的一方是不会在乎良知的。”此时的威尼斯应该能品出个中况味。
威尼斯共和国有一个由200名左右的议员组成的元老院,相当于现代国家的“国会”。但是,200人要形成决议不仅费时,也不适合讨论机密问题。在威尼斯,凡是必须尽快做出结论,需要秘密实施的事情都将转至简称为“C.D.X”的“十人委员会”(Consiglio dei Dieci),而不在元老院讨论。马基雅维利赞赏这个机构,称它是既要维持共和国政体又想提高统治效能的国家的榜样。关于这个机构的详细情况,请参阅《海洋之都的故事》一书。普雷维扎海战之后的威尼斯外交决策,也被交给了“C.D.X”。
第二年即1539年早春,“十人委员会”的指令便秘密送达威尼斯驻奥斯曼首都伊斯坦布尔的大使,让他秘密开始与奥斯曼交涉,务必成功地与奥斯曼媾和并重建过去那种友好通商关系。
1540年,双方完成签约并对外公开发布。此前西欧各国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情况,纷纷谴责威尼斯背叛了基督教世界。但威尼斯与奥斯曼之间签订的毕竟只是友好通商条约,而不是法奥军事同盟条约。这是一个在可由自己决定是否采取军事行动的基础上与奥斯曼签订的条约。
采取这种策略原因在于威尼斯是基督教国家,有必要继续成为基督教世界的一员。另外威尼斯懂得,持续保持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对维持友好经济关系更为有效。
威尼斯不是国土即为耕地、可以自给自足的法兰西。对贸易立国的威尼斯来说,无论是基督教国家还是伊斯兰国家,它都需要。贸易离不开买卖双方。这样的威尼斯共和国需要能够超越宗教冷静而现实的政治。
不出威尼斯所料,普雷维扎的失败带来的影响在第二年便显现出来。由罗马教皇提议,集结当时基督教世界的海上总战力的正规海军,却败给了实质上是海盗集团的奥斯曼海军。奥斯曼海军所向披靡的评价传遍地中海,伊斯兰海盗的蛮横暴行不断升级,无休无止。地中海又回到了沿岸地区无处不被海盗袭击的境况之中。
考察亚平宁半岛、撒丁岛、西西里岛上至今仍被称为“撒拉森塔”的瞭望塔时,令人感到震惊,这些塔的加固工程都集中在以16世纪中叶为中心的50年间。这与海盗在奥斯曼海军的名义下再度发威的时代相吻合。老百姓的防御就像回到了中世纪前期,一听到海盗就只能逃跑。
“普雷维扎海战”在海上也有巨大影响。以往,有两到四艘加莱船就足以进行沿海警备或为商船护航。而在“普雷维扎海战”之后,没有两倍于此的力量根本没有效果。还没弄清是不是海盗船,很多船只便闻风而逃。在基督教国家,就连水手也都成为自卑意识的俘虏。
“普雷维扎海战”的第二年,海盗成了地中海的主人。红胡子多在伊斯坦布尔,西地中海的海盗行动全都交给了图尔古特。红胡子似乎热心于培养新人,出现了许多堪称红胡子门生的、堪当大任的优秀海盗。
被称为红胡子门下英才的图尔古特也像师父一样,精于组织。以阿尔及利亚港口城市为基地的哈桑·阿加的工作是埋伏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袭击向西班牙运输新大陆出产的金银的船只。以突尼斯北部博纳为基地的马米·莱斯专事袭击西西里。而图尔古特的主要活动地点则是面临整个亚平宁半岛的第勒尼安海。
这一年,基督教方面悄无声息。
威尼斯共和国正在与奥斯曼秘密进行媾和谈判,对伊斯兰只搞防御,即使对海盗也是如此。
肩负保卫基督教世界职责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洛斯去了雷根斯堡,居间调停天主教与新教之间的争斗,根本不去想与伊斯兰的海战。
多里亚虽然身在热那亚,但没有卡洛斯的命令就动弹不得。
罗马教皇保罗三世再怎么想对伊斯兰采取行动,靠只有7艘加莱船的教廷海军,顶多也只能警卫罗马近海。
马耳他骑士团从卡洛斯那里得到马耳他岛没几年,招募意大利工匠,加强全岛防御要比对付海盗更为优先。
这样一来,从北非港口北上的海盗,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均可为所欲为。图尔古特告诉手下,只要有30艘“福斯塔”就可应付。即使是30艘小型加莱船,也没有人敢迎战。这样下去,地中海恐怕会再度回到中世纪前期的状态,成为“伊斯兰海”。
这一年行将结束之时,海盗成灾的情报传到了身在德意志的卡洛斯的耳朵里。尤其是其中来自新大陆的船只连续遭劫的消息,引起了卡洛斯的充分注意。设法改变现状的命令传到了身在热那亚的多里亚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