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各国的船只在地中海穿梭如织,但这里的海盗却远未销声匿迹。
在大约20年左右的短时间内,他们老实了。这20年间,进军巴勒斯坦的船只,船上的全副武装的骑士,都对北非毫不关心。这20年撒拉森海盗就在得过且过之中度过了。我们不能忘记,不做海盗便无以为生是北非伊斯兰世界的特性。在港口城市,海盗要向那里的统治者“酋长”上缴海盗收益五分之一的做法还在延续。
但是撒拉森海盗捞钱的地方确实也在不断缩小。
首先,不能再去袭击靠得最近的西西里了。诺曼的国王们以及后继的霍亨斯陶芬王朝与凯鲁万的“酋长”之间有互不侵犯协定。即使在基督教与伊斯兰在巴勒斯坦相互敌对的十字军时代,这些协定也一直延续着。这种关系不是强势的一方在压迫弱势的一方,而是双方都在不断寻求不伤体面的妥协。
公元1117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后,成功夺回圣地,在巴勒斯坦建立了基督教国家。载着前往巴勒斯坦的本笃派修士的船只,遭到了撒拉森海盗的袭击,修士做了俘虏。海盗船在把他们连人带船拖回北非的途中遭到了强风袭击,漂流到了西西里。
当时的西西里国王罗杰既不想与因十字军而狂热的基督教世界背道而驰,也不想破坏与北非“酋长”的良好关系。
于是他居间调停。被抓的修士恢复了自由,再度乘船,继续前往巴勒斯坦。撒拉森海盗也未被投进监狱,而是被送回了北非。
不过,这位西西里王不是在任何事情上都会妥协。他派出军船和士兵占领了伊斯兰领土马耳他岛。北非与西西里之间的海域被称为“西西里海峡”。他向对岸的伊斯兰教徒显示了这不仅仅是语言上的名称。
西西里与北非伊斯兰世界的这种关系,进入腓力二世的时代以后,也适用于意大利南部的卡拉布里亚和布里亚这两个地方。撒拉森海盗的活动范围越发狭窄。
然而,在同一个时代,比萨、热那亚等意大利海洋城邦国家却以完全不同的办法对付海盗。
第一,这些国家拥有可以随时出港的百艘战舰规模的海军力量。
第二,这些国家长期在海上支援十字军,从而在东方各地拥有通商基地,使得东方贸易的收益远大于北非贸易。换言之,即使与北非伊斯兰教徒打起来也不怕。
第三,比萨人具有争强好胜的托斯卡纳气质,热那亚人也好似个人主义者的集合体。他们的性格不是挨打后再还手,而是先下手为强。他们不是防御来袭的敌人,而是在遭袭前主动发起攻击。
他们的自信不是来自他们拥有的船只的数量,而是来自操纵船只的能力。意大利人在这方面的能力得到了全面发挥,意大利的海洋城邦国家才会如此繁荣昌盛。不久以后,伊斯兰海盗头目中也开始出现少年时被海盗掳走,在伊斯兰地方成长起来的意大利人。在著名的海盗头目中,改信伊斯兰教的希腊人令人瞩目。我甚至认为操纵船只的能力是由基因决定的。这样,在海上遭遇时,逃跑的只会是撒拉森人。
居住在东方的阿拉伯人在航海方面技高一筹。这个时代,从红海到印度洋,阿拉伯水手自由自在地航行在大海之上。撒拉森人应该是阿拉伯民族的一部分。我以为,在中世纪后期,对出没于地中海西部的海盗而言,“撒拉森人”,只不过是一个名头,实际上他们是柏柏尔人和摩尔人。
驾船能力确有差距。此外,撒丁、科西嘉事实上都已成为比萨或热那亚的领土。海盗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登岛藏身了。可停靠的港口越少,对于擅长于小船、小规模船队的撒拉森海盗就越不利。这一点不可忽视。
第四,与威尼斯不同,比萨和热那亚的办法与撒拉森海盗一样,但却没有丝毫犹豫。
在海上遭遇海盗与之交战,打赢了连船一起夺走,威尼斯也会这样做,但比萨和热那亚的船会进而攻击海盗根据地,打进这些港口城市后,对抵抗者格杀勿论,掠夺金银财宝,然后返航。
比萨大教堂以比萨斜塔而闻名。教堂展现了意大利哥特式建筑的精粹,美轮美奂。比萨共和国投入了贸易利润,建起需要如此高难度技术和大量金钱的教堂和高塔。从海盗那里抢来的收益也成为建设费的一部分。想到这一点,人们观赏比萨斜塔时也会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
尽管比萨、热那亚都会把抓到的海盗吊在桅杆上,把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但他们不会绑架那里的老百姓。事实上,不论是比萨还是热那亚,不,基督教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没有北非主要港口城市必有的“浴场”,没有绑架异教徒充作奴隶劳作的社会体系。虽然比萨、热那亚都模仿海盗与撒拉森人打仗,但他们毕竟是贸易立国,而不是海盗立国。
不过,对比萨和热那亚而言,地中海中央的第勒尼安海是本国商船去任何地方的必经海域。能否确保这片海域的航行安全,甚至决定这两个国家的命运。12世纪,以靠近西班牙的巴利阿里群岛为根据地的海盗就像在自家院子里一般,横行于这片海域。他们也是伊斯兰海盗,但根据地不在北非。他们威胁商船的安全,增加了法兰西南部沿海、热那亚所在的利古里亚和比萨所在的托斯卡纳沿海成为海盗盘中餐的可能性。为了切断危害的源头,法兰西南部领主与热那亚和比萨组建了联合舰队,要肃清以马略卡岛为中心的巴利阿里群岛所有岛屿上的海盗。
承担主要战斗的比萨在此一战中投入了300艘船和4万名战士。船只是比萨自己的,4万士兵是从法兰西南部和意大利南部志愿前来的,人们对这场战役有着共同的目的。对苦于伊斯兰海盗的人来说,与其不远万里去巴勒斯坦与伊斯兰教徒作战,不如与眼前的海盗打仗更为重要。人们把他们称作“西方十字军”。
“西方十字军”大获成功。海盗被歼灭,许多基督教徒奴隶从马略卡岛上的“浴场”里被释放出来,乘上比萨的船回到故乡。
但不论比萨还是热那亚都是城邦国家。与领土型国家不同,以城市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国家人口很少。人口较多的威尼斯也才10万人,而热那亚和比萨都未超过5万人。他们开始把主力投入与东方的贸易之中,没有足够的人手使巴利阿里群岛完全置于自己的监视之下。后来不久,巴利阿里群岛再次沦为海盗的巢穴。对比萨和热那亚的海军来说,到处追击海盗的辛劳永无尽头。
如果当时比萨和热那亚,再加上威尼斯联手合力对付撒拉森海盗,谁都会认为很快就会把海盗赶出西地中海。但是,这些海洋城邦国家之间是竞争关系。现代意大利海军军旗图案把阿马尔菲、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四个海洋城邦国家的旗帜叠合在一起,这在学习意大利海军史的人们中间成为笑谈。我想在此做一介绍。
在这四个海洋城邦国家之间相互竞争的意识高涨的时代,意大利人是地中海的统治者。而四面旗帜结合在一起的今天,美国和俄罗斯统治着地中海。竞争意识有时会发挥正面作用,但也会产生很多的负面作用。关于意大利的这四个海洋城邦国家,我在《海洋之都的故事》一书上卷第六章“竞争对手·热那亚”中有过集中叙述,有兴趣者不妨一读。
13世纪进入后半叶,地中海西部的政治局势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公元1250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同时也是西西里王的腓力二世去世,他曾用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把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统一起来。继承他的是嫡子和庶子两人,但他们未能打破因腓力之死而气势大涨的罗马教皇及其一派的攻势。持续了200年的诺曼和霍亨斯陶芬王朝于公元1266年崩溃了。
新统治者是法兰西国王的弟弟、得到罗马教廷支持的安茹家族的查理。但这位法兰西人的统治遭到西西里人的深恶痛绝,不到20年就被“西西里晚祷”起义赶下台,歌剧《西西里晚祷》就是以这场起义为背景的。后来统治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的是西班牙系的阿拉贡王族。在法兰西人和西班牙人的统治下,西西里发生了巨变。
安茹和阿拉贡是顽固的基督教徒,他们得到了深恐腓力二世反教会路线的罗马教廷的支持。大约在这个时期,巴勒莫和其他城市的清真寺消失了。在出入王宫的官员中看不到裹着头巾的身影,在直属于国王的军队中,也不再混有伊斯兰教徒了。
堪称西西里—阿拉伯式样结晶的蒙雷阿莱大教堂,以及其他众多的建筑没有受到破坏,这些建筑已经成为西西里自身的一部分。狂热的基督教徒虽然厌恶伊斯兰,却没有破坏这些建筑。
也没有发生强迫西西里人中的伊斯兰教徒改信基督教的情形。也许是因为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共生共存的社会已存在了200年,伊斯兰教徒也发生了改变,没有多大抵触就改信了基督教。这就像人们已经忘却了柠檬和橙子原来都是阿拉伯人移植过来的一样。也许信仰深刻、抵触改教的伊斯兰教徒都已经回北非去了。总之,西西里内部变化平稳,没有引起其他地方的注意。
北非的伊斯兰教徒却不安稳了。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的邻居如今一变而成了敌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人们已经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又开始受到撒拉森海盗袭击的威胁。
就在同一时期,突尼斯“酋长”登上了公元670年建都600年以来一直被视为北非伊斯兰世界最高权威的凯鲁万“埃米尔”的宝座。突尼斯是撒拉森海盗的最大基地,这在当时无人不晓。这就如同海盗的最大头目当上了一个国家的正式统治者。
公元1270年进行的第七次十字军东征就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