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很快就像神圣罗马帝国创立之前一样横行起来。陆地上也不安全。撒拉森海盗驾着“福斯塔”在沙滩上登陆,骑着个儿小却快速的阿拉伯马四处袭击,抢掠、破坏、放火、绑架,然后撤走。海盗非常了解袭击何处可以高效且收益巨大,就像事前做好了调查。修道院首当其冲。
我原本以为,修士把一生奉献给上帝,整日祈祷、劳动;修道院以贫为德,是静谧度日的宗教设施。但是,中世纪的修道院却不是这样。隐者自然另当别论,他们一个人躲进连路都没有的深山洞穴中,靠附近人们施舍,过着孤独的祈祷生活。贯穿整个中世纪,在善恶两方面都发挥了莫大影响力的修道院,只服从罗马教皇的命令,当地主教、封建领主无法插手,因而是事实上独立的宗教组织。
首先,修道院常常建在城市的城墙之外,而不在远离乡村的僻壤。修道院因信众的捐赠和遗产赠予而拥有广阔耕地。出售耕地上的收获物使之与俗世有着充分的交流。
其次,在中世纪前期,有不少神职人员娶妻。修士是独身者,没有结婚生子引起的财产分散,也不拿薪水。
最后,向上帝祈求却未成事,是因为不够虔诚,上帝不会被问责,因而不必要考虑愤怒的信徒前来袭击破坏这类风险。
相反,如果向上帝祈求后如愿成功,信徒就会感恩戴德,贡奉“恩宠收条”(grazia ricevuta)。虽然这种奉献有时只是一幅绘画、一打鸡蛋,但如果受到恩宠的人地位很高或是很有钱,对“恩宠”的回报就会是金银制作的弥撒用贵重圣具、沃田或是带有葡萄园的山庄。因为修道院是宗教组织,还可以免税。
修道院靠运营、使用这些资产所得的收益发挥作用,其中包括兴办慈善和教育等各种事业。以后,这些都成为基督教会的垄断事业,即使所需经费加上修士的生活费,也还是收入大于支出,这种状况从未改变。中世纪的人由于生存环境严酷,信仰颇为坚强。这使得所谓宗教组织财源滚滚,古今东西概莫能外。撒拉森海盗可期望得到最大效益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修道院。
同样的理由也使教堂经常成为海盗的目标,虽然教堂建在城镇,海盗有诸多不便。人们得知海盗来袭后最先逃往教堂,教堂便成为海盗可以一次绑架众多居民的地方。
排在修道院和教堂之后,海盗的目标就是领主的城堡和富人的宅邸。这些地方多有守护人员,抢掠绑架不便。海盗首先会瞄准防守薄弱的地方。他们没有粮草,人数亦少,必须尽快完事。
信息量越多,据此所下判断的准确度也越高——这种认识完全错误。
即使所获信息很少,但在具备能迅速而正确地解读其意义的人手中,信息就有价值。
在罗马帝国,皇帝布告用拉丁语写成,在公布时一定会译成当地居民能够读懂的语言,例如在帝国的东部要译成希腊语。重要的政策还经常会刻在大理石上,放置在人们聚集的广场上,甚至会刻在人们每天握在手里的货币上,以此传递着信息。
然而在进入中世纪以后,由于基于政治意志的国家灭亡了,这样的事情几乎无人去做。这样,以中世纪史为专业的后世历史研究家们便苦于史料的极度匮乏。这对生活在当时的人们来说,这种状态意味着人们对统治者的行为毫不知晓。对付海盗的舰队需要维护费用,便征收特别税;为建造撒拉森塔便向人们收费。只有这时,人们才注意到统治者在做什么。
信息靠这种方式传递实在是一种不幸。但如果这样还能显出效果,人们或能忍受。神圣罗马帝国曾经表明这样的统治意志,即它的防卫不会像以往那样依赖拜占庭帝国,而要靠西方自己。但因创立者查理曼之死,神圣罗马帝国实质上只延续了不到10年时间。神圣罗马帝国创立后,意大利半岛居民成为皇帝的臣下。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自己付出的费用和劳力是否被有效使用,西方基督教世界的自卫意志就已消失殆尽了。
但是,地中海对岸却有人正确解读了这10年多来西欧动向的个中意义。中世纪前期,伊斯兰势力特别以其积极的态度超越了基督教势力。行动积极证明大脑活跃。得到少许信息,也能立即理解其重要性。神圣罗马帝国的创立意味着西方基督教世界与拜占庭帝国的分离,意味着基督教世界东西方并肩战斗的可能性越发渺茫。
换句话说,如果进攻拜占庭帝国,西方各国也不会立即出手救援,而进攻西方某国,拜占庭帝国也不会派出军队。而且,曾被视为强劲对手的神圣罗马帝国10年之后便已名存实亡。以普及《古兰经》教义为使命的原伊斯兰教徒,以及尚无这样强烈意识的新伊斯兰教徒,都认为现在正是大好机会。
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对伊比利亚半岛进行的伊斯兰化进程已基本完成,尽管比利牛斯山脉南侧尚未被波及。从北非到西西里,顺风时只需一天时间。这时的北非伊斯兰教徒,即撒拉森人自然开始对征服西西里产生了强烈兴趣。
不同于大部分土地被法兰克王国和伦巴底人统治的意大利半岛,地中海最大岛屿西西里至今仍在拜占庭帝国的统治之下。如果攻打西西里,能来抵抗的至多也就是微弱的拜占庭军队。法兰克王国、伦巴底各公国以及与拜占庭皇帝不和的罗马教皇,都不会轻易出手救援。
海盗航行的目的是掠夺财物、绑架人员,而征服航行的目的是要把全岛收入手中。这两种航行是不一样的。况且,把阿拉伯人、柏柏尔人和摩尔人合在一起,撒拉森人也没有足以组成大军的人口。绑架基督教徒也正是为了让他们充当劳动力。但只要不改信伊斯兰教,基督教徒奴隶就只能当划桨手,而不能用作士兵。由于这些原因,撒拉森人看到机会来临却无法利用。不过,西西里的基督教徒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可利用的机会。
尽管地处最西端,西西里仍在拜占庭帝国的统治圈内,由常驻在首府叙拉古的总督(esarca)与负责防卫的武官联合统治。从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前来赴任的“总督”名义上是文官,通常是帝国的贵族。负责防卫的武官则大多由西西里岛当地出身的人担任。这反映出拜占庭帝国防卫力量的衰弱。公元827年到西西里赴任的人也是拜占庭帝国贵族,名叫帕拉塔。迎接这位文官的武官名叫欧赫米奥,长期担任驻扎在西西里的拜占庭军队总指挥官。
在为庆祝“总督”上任举行的招待宴会上,帕拉塔对欧赫米奥的妻子奥莫尼莎一见钟情,不光是恋着这女人,还把她夺来为妻。
奥莫尼莎原来是修女,欧赫米奥让她还俗,娶为自己的妻子。被人横刀夺爱,欧赫米奥的愤怒当然可以理解。然而,古老的记载告诉我们,这个事件没有仅止于一个被人夺爱的丈夫的愤怒,这愤怒蔓延到西西里的男人,引发了驱逐拜占庭的风潮。
这似乎是历史被偶然事件所左右的一个案例,但这与很多类似案例一样,不过是水已积满因而最后一滴溢出而已。即使没有帕拉塔的轻率举动,在西西里人的内心,无疑已对拜占庭帝国充满了不满情绪,怨恨拜占庭只知横征暴敛,却不真心保卫西西里免受撒拉森海盗的残害,否则不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团结一致奋起驱逐拜占庭帝国。
然而,借用西西里历史记录者的话说,到了这一步,欧赫米奥却“玩起火来”。
他向身在凯鲁万的地方长官要求结成统一战线,把拜占庭赶出西西里。
根据长年从事西西里防卫的经验,欧赫米奥知道突然袭击、抢完就走的短平快战斗是撒拉森人的拿手好戏。西西里地域辽阔,只要为数众多、分散在岛内各处围着城墙的城市不被攻破,就无法征服西西里全岛。撒拉森人既没有这种毅力也没有这种实力,迟早会泄气撤退。欧赫米奥认为,撒拉森人撤走之后,遭到撒拉森人攻击的拜占庭军队一定会更弱,仅靠西西里人的力量也足以把他们赶走。他甚至还认为,自己会成为摆脱拜占庭统治后的西西里君主。
然而,事情却并未按欧赫米奥预想的方向发展。他要求人们与伊斯兰教徒共同战斗,这唤起了虽对拜占庭统治不满,却是基督教徒的西西里人的反感,把许多赞同他,有心奋起反对拜占庭的西西里人推向了拜占庭一边。结果,追随欧赫米奥的兵力大大少于预想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