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爱情,如果爱到极致会是怎样?可能是童话,但也可能是悲剧,凄美,乃至残酷。
1993年10月8日下午,新西兰奥克兰市的激流岛。
顾乡看到弟弟忽然走进了屋子,走到盥洗台旁洗手。
顾乡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弟弟洗完手后,转身又向门口走去,随后说了一句话:
“我现在去死,你别拦着我。”
顾乡大吃一惊,连忙问弟弟怎么了。
弟弟回答:“我把谢烨给打了。”
顾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她奔出屋子,很快在屋外的草丛里找到了躺在那里的谢烨,满脸是血。而当她想起去找弟弟时,发现他已经上吊自杀了——用的是晾衣服的铜芯塑皮绳子。
谢烨,是顾乡弟弟的妻子。而她弟弟的名字,在今天可能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但在20多年前的中国文坛,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即便不知道他的名字,至少很多人都知道那首著名的诗《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首诗写于1979年,作者就是顾乡的弟弟。
他的名字,叫顾城。
1956年9月24日,顾城出生在北京。
其实按籍贯算,顾城应该是一个上海人,因为他的父亲顾工就是一个上海人。
1945年参加新四军的顾工,也算是一个“老革命”,他曾担任过新四军政治部文工团团员、三野政治部文工团创作员,创作过不少小说、剧本,还有诗歌。
1968年,顾工从北京被下放到山东的一个部队农场。顾工是带着全家去的,其中包括那一年才12岁的儿子顾城。
在农场里,顾城每天和父亲一起拌猪饲料,喂猪,以及无所事事。这些在成年人眼里看起来无法接受的生活,在顾城看来却是非常有趣和新鲜的体验——可以不和人打交道。
顾城从小就不喜欢和人说话,家里如果来了什么客人,他就会立刻逃开。而当别的孩子和同龄小朋友玩耍的时候,他宁可一个人躲到树下看蚂蚁。自从跟着父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后,顾城显得更加孤僻。当地人说的方言他们听不懂,他们也不愿意接触当地人。
顾城的全家福。小女孩是顾城的姐姐顾乡。小时候,顾城只愿意和姐姐说话
在这样的环境下,父亲其实成了顾城人生的重要引路人。
一方面,也算是诗人的顾工,抓住一切机会培养自己儿子的文学兴趣。在农闲时,父子俩对着田园风光,可以一首接一首地赋诗。
而另一方面,顾工又决定不让儿子和当地的孩子一起去上学,认为自己有一套教育方法能把顾城教育得更好。所以,当别的同龄孩子在学校里开始初步感受群体和社交时,小顾城却待在自己构建的孤独城堡里——他非常乐意。
1969年,13岁的顾城第一次正式发表了自己的诗歌——虽然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写过好多首颇具灵气的诗,最早一首甚至写于6岁,是姐姐顾乡代笔的。
13岁顾城写的那首诗,叫《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把破灭宽恕,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时至今日,这首诗仍能引发很多人共鸣,而如果考虑到这是出自一个13岁孩子之手,更是让人惊诧。
惊诧的人中,就包括顾城的父亲顾工。
一方面,顾城在写了自己的第一首诗歌之后,就开始在文学尤其是诗歌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才华。在1974年全家返回北京后,顾工发现儿子顾城确实堪称诗歌方面的天才。随着顾城的诗作发表得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任何父亲都有理由为儿子感到骄傲。
但另一方面,在欣喜的同时,顾工却也有了隐忧。因为他发现,儿子虽然已经成年,但诗歌里却依旧透露出浓烈的孩子气,以及和现实完全脱节的想法,而且就诗歌本身而言,他觉得也不算正统。
为此,革命出身的顾工曾专门带着顾城去了重庆的渣滓洞和白公馆,希望这些革命旧址能给顾城带来一些触动,让他的诗歌向更积极的方向发展。
但是,顾城流着泪写出的诗歌是《结束》:
一瞬间——
崩坍停止了,
江边高垒着巨人的头颅。
戴孝的帆船,
缓缓走过,
展开了暗黄的尸布。
多少秀美的绿树,
被痛苦扭曲了身躯,
在把勇士哭抚。
砍缺的月亮,
被上帝藏进浓雾,
一切都已经结束。
顾工尝试着劝儿子:“把‘头颅’换成‘鹅卵石’不好吗?太恐怖压抑了。”
顾城回答:“不,我不能这么写,我不允许我这么写!”
顾工知道,自己无法再影响儿子了。
但他相信,肯定有人能影响自己的儿子。
1979年,在一列火车上,23岁的顾城遇见了一位姑娘。
那个姑娘,叫谢烨。
和顾城正好相反,谢烨出生在北京,却在上海居住。
顾城在后来给谢烨的情书中,这样回忆当初两人在火车上的邂逅:
买票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你,按理说我们应该离得很近,因为我们的座位紧挨着。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吗?我和别人说话,好像在回避一个空间、一片清凉的树。
…………
晚上,所有的人都睡了,你在我旁边没有睡,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给你念起诗来,又说起电影,又说起遥远的小时候的事。
你看着我,回答我,每走一步都有回声。我完全忘记了刚刚几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很陌生,甚至连一个礼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现在却能听着你的声音,穿过薄薄的世界走进你的声音,你的目光,走着却又不断回到此刻,我还在看你颈后的最淡的头发。
那天在火车上,顾城看到谢烨准备下车,就立刻把自己的地址写在了一张纸条上,鲁莽地走上前去,一把塞到了谢烨的手里。
那么谢烨的感想如何呢?从她后来写给顾城的情书,也可以看得出来:
你是个怪人,照我爸爸的说法也许是个骗子。你把地址塞在我手里,样子礼貌又满含怒气。为了能去找你,我想了好多理由,我沿着长长的长着白杨树的道路走,轻轻敲了你的门,开门的是你母亲,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就那么注意地看我。你走出来,好像还没睡醒,黑钢笔直接放在口袋里。你不该同我谈哲学,因为衣服上的墨迹惹人发笑,我想提醒你,又发现别的口袋同样有许多墨水的颜色,才知道这是你的习惯。
我给你留下地址,还挺傻地告诉你我走的日子,离开那天你去送我,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知道这是开始而不是告别。你会给我写信吗?你说会的。写多少呢?你用手比了比,那厚度至少等于两部长篇小说。
顾城和谢烨
毫无疑问,字里行间,两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但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没有固定工作”的顾城,是很让谢烨父母担心的。为了追求谢烨,顾城特地搬去了上海,在谢烨居住地附近的武夷路上买了一套简陋的民居。他甚至愿意接受谢烨父母的要求,去医院检查了精神疾病——那时,谢烨的父母已经开始怀疑他在精神方面可能有些障碍。据顾城的上海友人毅伟回忆,那次检查,顾城和医生聊了很多关于弗洛伊德的问题,医生给他开具的证明是:没有疾病。
谢烨和顾城初结婚时,日子过得非常清苦,但两人却非常快乐
当然,在这段感情中,拥有决定权的还是谢烨。
作为一个同样爱好文学和诗歌的女性,谢烨无法掩饰自己对顾城的仰慕和爱意,在顾城追求了谢烨四年之后,两人在1983年终于结婚。
在顾城的父亲顾工看来,谢烨是上天赐给顾城的礼物,两人婚后的感情好得简直无法形容,“每天连买菜都是手牵手一起去的”。
而诗人舒婷也曾这样回忆顾城夫妇婚后的生活:“他们连一毛钱都没有。有一次有人给他寄了一笔稿费,很多,一百五十块。他就很开心,和谢烨两个人手拉手穿过一个很大的公园,手拉手去存在银行里。可到下午就发现了,必须领十块钱买白菜。然后又手拉手去领了十块钱。第二天早晨,又发现他们的自行车胎破了,就跟谢烨手拉手,又去领了十块钱。然后那个银行的小姐就打趣他:你能不能把下午的十块钱也一起领了。我觉得太好玩了!一百五十块钱对他们就是巨款。然后我就开玩笑说他们:你们一直走路鞋破了,再去领十块钱买双鞋子。”
而谢烨本人,也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
这对夫妇的共同好友文昕回忆起当时的谢烨:“那时的谢烨是一个无比幸福快乐的妻子,她对人生充满感激,因为她拥有一份令她沉醉的爱。她常说她和顾城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她一直不停地向我们周围的人讲述她的快乐。她的感情真诚自然,感染了周围的每一个人,也深深感染了我,我那时把她和顾城的婚姻看成是崇高的理想。”
这是一段值得所有人羡慕的爱情,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
可惜,没有如果。
顾城和谢烨的爱情无疑是纯粹的,但纯粹到极点,也带来了很多意外。
首先,顾城对谢烨体现出了无尽的依赖——远远超乎爱情,是那种婴儿对于母亲的依赖。
顾城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或者说,他认为做这些事是毫无必要的。所以顾城的衣食住行和生活起居,都由谢烨打理照顾。
但与此同时,因为依赖,所以顾城又对谢烨有极强的控制欲。
比如尽管一日三餐都由谢烨负责,但顾城不希望谢烨把饭菜分开做,要实行“一锅煮”,因为这能节约火。甚至在顾城写作的时候,他都要求谢烨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因为他希望“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笑脸”。
对于这一切,谢烨都接受,因为她也深爱并且仰慕顾城。她服从顾城的要求,辞去了工作,也不再进修,慢慢从一个同样有追求、有想法的文学青年,变成了顾城背后的那个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个保姆。
20世纪80年代初期,随着顾城的大量诗歌发表,他的名气越来越响,而中国文坛以顾城为代表的“朦胧诗”一派也开始迅速崛起。1982年,顾城成为北京市作家协会成员,1985年成为中国作家协会成员,开始受到正式的认可。
顾城和谢烨在激流岛上的故居
1988年,是顾城和谢烨夫妇命运发生改变的一年。在周游西欧和北欧诸国进行文化交流和讲学之后,他们来到了新西兰的激流岛,获得了新西兰的技术移民资格,决定在此定居。
这是一个面积达92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却只有几千人的岛。但顾城第一眼就看上了这里:“这是我12岁以来一直寻找的地方”。于是,他们在这个岛上买下了一栋虽然颇大但很破旧的房子,养了几百只鸡,开始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田园式生活。
顾城说他不想影响母语写作的水平,所以拒绝学习英语。而谢烨只能一个人学英语、学开车,在外面打工,在家里养鸡、洗衣、烧饭,以便能让顾城专心画画和写作。尽管顾城始终表现得像一个孩子,但谢烨除了有时感到疲惫之外,并没有过什么其他想法。
直到他们俩的孩子来到这个世间,谢烨才开始感到,两人之间可能真的存在裂痕。
顾城、谢烨和儿子
两人爱情的结晶是一个儿子,谢烨把他叫作“小木耳”。但是,作为父亲的顾城却非常不喜欢这个孩子。一方面,他并不想要孩子,如果一定要有孩子,他希望是一个女儿。顾城似乎一直有一个“女儿国”的幻想,而儿子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幻想。另一方面,他认为孩子晚上的啼哭吵闹打扰了他写作,弄得他心神不宁。
诗歌评论家钟文作为夫妇两人的朋友,回忆有一次聚餐时听谢烨说了这样一件事。
谢烨在外面打工,准备好了奶糕让顾城在饭点时喂儿子吃。结果有一次谢烨下班晚了,回家发现顾城饿了就把奶糕吃掉了,也不管儿子。
顾城的著名形象,就是带着“一截”帽子。他对这顶“帽子”有很多解释,心情不好时就简单说为了“保暖”,心情好时,会说是“避雷针”或者用来发泄怒气的“烟囱”。事实上,这是他用一条旧牛仔裤裁剪出的一段,但确实成了他独具一格的标志
当时钟文劝谢烨:“你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他是个孩子,生理会长大,但心理永远不会,所以才能写诗。”
但在谢烨看来,顾城这样不仅仅是“不成熟”,而且是对家庭不负责任。
在顾城的再三要求下,谢烨最终只能把小木耳托付给当地的一家毛利人家庭寄养。每次她去看望自己的儿子,那位毛利人老太太都会责备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每当这个时候,谢烨就心如刀割。
但真正导致顾城和谢烨出现巨大裂痕乃至引发悲剧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叫李英。
1986年夏,北京作协在昌平举行了一个关于新诗的研讨会,顾城夫妇应邀参加。在那里,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李英——作为参加社会实践的北京大学分校中文系大四学生,被指导老师谢冕带到了会议上。
当时,谢烨、李英还有另一位女作家文昕被分到了一个宿舍,谢烨经常向两位室友讲自己和顾城的传奇恋爱经历和顾城的各种故事。据文昕回忆,李英当时听到感动时,会把自己蒙进被子悄悄流泪。
在那次会议上,有人批评顾城的新诗,谢烨反驳后愤然离场,而李英则哭着发言,为顾城辩护。经过那四天的会议,顾城夫妇和李英成了好友。
仰慕终成爱慕,很快超出了“好友”的界限。
1987年5月,顾城和谢烨收到了德国明斯特“国际诗歌节”的邀请,准备去欧洲做一次巡访。在夫妇俩要离开的前一晚,李英当着谢烨的面,哭着向顾城表白,倾诉自己对他的爱慕。
左起依次为:顾城,谢烨,李英,文昕
当时的顾城很受震动,以至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和我天生是一模一样的,我们太像了。谢烨不一样,她是我造就的。”
当时谢烨就在一边翻着杂志,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顾城夫妇在新西兰定居期间,依旧和李英保持着通信来往,尤其是顾城。在小木耳出生之后,苦于在丈夫和儿子之间进行抉择的谢烨,做出了一个外人完全看不懂的决定——用自己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为李英办好一切手续,买好机票,请她来新西兰和他们一起居住。
顾城的姐姐顾乡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后非常震惊:“怎么可以这样?!”而谢烨的回答是:“他也没怎么样啊。”而顾城的态度,当然是求之不得——李英的到来,进一步完善了他对“女儿国”的追求。
这种至今让人无法理解的生活方式,谢烨一开始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家里,李英洗澡时,指定要顾城送毛巾,顾城不好意思,谢烨还说:“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呀!”
在这个三人世界里,李英自比林黛玉,谢烨则是薛宝钗,而顾城,自然是贾宝玉。
谢烨原本还算可以接受这种局面,直到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她发现不对了:从灵魂到肉体,顾城都开始真正痴迷李英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可能要被人抢走了。
1992年初,德国学术交流中心给顾城批了一笔经费,邀请他和谢烨去德国访问交流。谢烨决定抓紧这次机会和李英摊牌:“如果我们回新西兰后你还在,我就认命,承认这是天注定。”
李英接受了谢烨的提议。
当顾城夫妇回到新西兰时,发现李英走了。
谢烨以为,他们终于可以回归到正常的夫妇生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丈夫却精神崩溃了。
李英后来出了《魂断激流岛一书》(麦琪是她笔名)。在这本书里,李英的倾向比较明显:她只是出于纯粹的仰慕,而一切都是顾城主动。她甚至暗示两人在新西兰第一次发生关系是顾城“强迫”的。之后文昕和顾乡都曾公开表示李英说的很多话显示出她的“人品问题”
顾城开始四处打听李英的消息,后来终于打听到了,却给他带来更大的折磨——李英嫁给了一个大她20多岁的英国移民。
这是让顾城完全无法接受的现实。
在丈夫精神萎靡的时候,谢烨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建议顾城写一本回忆录似的小说,记录他、李英和自己的故事。
谢烨的初衷,是希望顾城能够从萎靡中振作起来,并且通过这本小说的写作,体会到她作为妻子一路走来的辛苦,以及认识到李英只是一个后来的“第三者”。
但这本后来取名为《英儿》的小说,却成了顾城怀念李英的最大寄托,他花了很大的笔墨来回忆对李英的感情,对那些缠绵的场景也毫不避讳。
顾城不会用电脑,整本小说,是谢烨帮忙用电脑打出来的——那些丈夫疯狂依恋另外一名女子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键盘上,也敲打在谢烨的心里。
《英儿》的作者署名“雷米”,是顾城给谢烨起的笔名,因为顾城说:“雷为神,诗为灵”,而谢烨就是他的“诗歌之神”。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精神崩溃之后,顾城慢慢走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生命中唯一不可缺少的女性,还是谢烨。没有人知道顾城当时是否真的就此决定和谢烨好好过日子,但至少他开始做出一些努力,比如想过把小木耳接回家。
但是已经晚了。
谢烨也遇见了自己的追求者。
追求谢烨的男士,被称为“大鱼”(也有说叫“大渝”)。
大鱼是谢烨随顾城在德国访问期间认识的,是已经获得德国国籍的中国流体力学博士。
在大鱼身上,谢烨感受到了顾城不具备的东西:懂生活,有情趣。并且两人在一起时,总是大鱼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需要谢烨操心。
在一段疲惫的爱情长跑中,一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离开,往往可能是因为之前没有(或没打算)遇见更好的人。
毫无疑问,谢烨的情感世界起了波澜。
很快,谢烨的异常被顾城发现了。痴迷于李英的顾城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暴跳如雷,并且第一次打了谢烨——用手死死掐住了谢烨的脖子。
夫妇两人的争吵惊动了邻居,邻居选择了报警。警方赶到后觉得顾城有暴力倾向,要将他送进精神病院,为期三个月(一说这件事情发生在德国)。事实上,顾城所在的社区居民都认为他有暴力倾向,因为有一次社区居民投诉顾城家养鸡干扰邻居生活,结果顾城愤怒地把自己的鸡全都砍死,收集了几百只鸡头装在一个麻袋里扔给了社区官员,后者被吓得半死。
但是,谢烨站了出来,作为受害者,但同时也是妻子,她拒绝签字。
不过,经过这件事情,谢烨的决心却更坚定了——她决定带着儿子,离开顾城。
这一次,顾城真的慌了。
他曾给好友文昕写信:
“文昕,醒了才知道人心有多冷,我爱是因为我渴望,也是因为我恐惧。我怕世界把她们拿走,我是不值得被爱的,所以我不会爱人。……谢烨只要离开我,死就到我面前来了,她的生命力真强,你看见过她多好看,在花园里,我因离光太近已经瞎了。”
1993年10月初,谢烨和顾城其实已经开始进行离婚谈判,而这时候传来了消息:大鱼要来新西兰接谢烨。
尽管早已知道结局,但顾城觉得这一切还是来得太快了,他其实还想再努力一下。事实上,顾城不仅仅在生活起居上完全依赖谢烨,不会英语的他平时和人交流也要依靠谢烨,可以说,他已经完全离不开谢烨了。
所以,他认为谢烨在把自己逼入绝境。
10月8日那天,大鱼登上飞往新西兰的飞机时,还和谢烨有过沟通,等他下飞机的时候,却已经无法联系谢烨了。
按照顾乡的回忆,10月8日下午她发现谢烨的时候,她还有呼吸。
谢烨的伤在右边额角,不清楚是怎样受的伤。当时谢烨的身边有一把斧子,所以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通行说法是“顾城用斧子劈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根据后来新西兰警方公布的结果,斧子与谢烨的死亡无关。
当医生赶来的时候,顾乡回忆自己对医生的要求是快先救谢烨,医生提出去看看顾城,而顾乡的回答是:
“别管他!先救她!她不能死!”
而当得知顾城已经死了之后,作为姐姐的顾乡的第一反应却是:
“我心里在暗暗地凶狠地恨他,想着他罪有应得;又无可奈何地隐隐作痛。”
谢烨在被直升机送去医院不久后重伤不治。警方在现场发现了顾城留下的四封遗书,字迹潦草,一看就是临时匆忙写就。
第一封推测是原本写给父母的家信,但后来临时加了个“姐”字,成了遗书。信中声明房子归儿子小木耳,稿费和《英儿》书稿拍卖的钱给父母,其他书稿都归姐姐。
第二封单独写给母亲,开头就是一句:“今天我过不得了,烨要跟别人走,木耳我也得不到。妈妈,我没法忍了,对不起。”
第三封单独写给姐姐顾乡,叮嘱姐姐要帮妈妈把自己的后事办好,并指出“我是受不了了,他们得寸进尺”。
第四封,顾城选择写给自己当初并不欢迎来到世间的儿子小木耳,也叫“三木”(Sam),在信中的最后一句,顾城写道:
“三木,我只有死了。愿你别太像我。爸爸顾城。”
顾城曾给谢烨写过一首诗,在他们热恋的时候。
今天,
我和你,
要跨过这古老的门槛。
不要祝福,
不要再见,
那些都像表演。
最好是沉默,
隐藏总不算欺骗,
把回想留给未来吧。
就像把梦留给夜,
泪留给大海,
风留给帆。
现在回过头来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毫无疑问,顾城当然是天才诗人。但也正是他的天分,成了这出悲剧的最主要根源。
天才诗人都是痛苦的,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感触完全超出我们凡夫俗子。只是,痛苦可以往自己内心深处挖掘,感情可以找到各种渠道宣泄,一条最基本的原则应该是:不能给别人带来痛苦,更不能剥夺别人的生命。
顾城的好友舒婷后来回忆起顾城时,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这块伤疤挖掘起来还是疼痛不已。结局永远无法挽回无法遗忘。只有谢烨有权宽恕。我深信,她已经宽恕过了。”
也对,也不对。
对的是,只有谢烨有权宽恕。
不对的是,我们都不是谢烨,舒婷也不是。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我面对顾城的最后十四天》(顾乡,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4年)
2.《顾城:从迷恋到迷失》(央视网,《家事》,2013年4月27日)
3.《伟大的诗人在生活中一败涂地》(沈祎,《东方早报》,2013年10月8日)
4.《一个本真的诗人无法逃避的悲剧》(沈祎,《东方早报》,2013年10月8日)
5.《顾城辞世20周年 舒婷深情回忆与其相识之初》(罗皓菱,《北京青年报》,2013年10月8日)
6.《唐晓渡:我们这代人都有病,顾城在撤退时出了问题》(徐鹏远、吕美静,凤凰网文化专题,2013年10月)
7.《“诗意化”顾城出轨、杀妻行为的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微信公众号“晏凌羊”,2017年10月7日)
8.《顾城与谢烨:精神成了灵魂的殉葬品,此为人类孤独的症结所在》(李丹,微信公众号“佳人”,2015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