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情况怎么样?”一看见岳城,陆劲就问。
岳程料想,这个老奸巨猾的昔日罪犯大概早就从他脸上沮丧的神情里看出了端倪。不错,确实是毫无进展。不出他所料,对两人住处的搜查毫无收获,他现在除了知道这两人有嫌疑之外,别的什么都不能肯定。
“我想,我们可能是找错方向了。”岳程兀自拉了张椅子坐下,并从口袋里掏出了烟,他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闻一下烟味,这能帮他暂时放松神经。
陆劲嚷了起来:“喂,别在无烟区抽烟好不好?”
“无烟区?”岳程已经拿出了打火机,陆劲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急急忙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拉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另一排桌子前。
“这儿是吸烟区,你想抽就抽吧。”陆劲把一个烟缸放到他面前。
“想不到,你这里还挺大的。”
“当时正好隔壁的书店也要转让,就一起盘下来了。”陆劲解下工作围裙丢在椅子上,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是不是找到了新的嫌疑人?”
“没有。”他道。
“那为什么说找错了方向?”陆劲诧异地问。
岳程懒得回答,兀自深吸了一口烟。
“这么说,就是没找到两人犯罪的证据喽。”陆劲问。
岳程没好气地回头横了他一眼。
陆劲笑了起来。
“那就不能说找错了方向。”
“那我该怎么说?他们两个确实有嫌疑,可光有嫌疑,找不到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确实如此。”陆劲点头,又问,“那你们都调查到了些什么?”
岳程很想提醒对方,作为一个跟案件没什么关系的普通老百姓,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可他盯着陆劲的脸看了一秒钟后,又改变了主意。
“好吧,说说也无妨。现在的两个嫌疑人,一个我们叫他A,另一个我们叫他B。先来谈A,他跟被害人认识,他们曾经约会两次。他说被害人当晚八点半左右给他发短信,让他半夜三点在你们咖啡馆门口见面。可是我们没看到那条短信,他说已经把它删除了。”
“短信也可能是凶手发的,死者是在八点至九点之间被杀的,八点半时,她可能已经死了,手机当时已经被凶手掌握。”
“是的,假如他不是凶手,就是凶手看了手机里的被害人跟他之间的短信交流,决定叫他出来当替罪羊。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根本没什么短信,都是他编的。另外,他还有一个疑点,他西装上的污渍来自发现尸体的垃圾桶。这也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走进过垃圾桶,二,那是跟他迎面撞上的B弄上去的。可是,B已经把当天晚上两人碰撞时穿的衣服烧掉了。”
“烧了?”
“他说那些衣服晦气。”
“理由不够充分。不过,也不能说毫无道理。每个人做事的方式不同,有的温和,有的就会很绝对。——对了。如果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垃圾桶,那应该只是抛尸地点,你们有没有搜查两人的住处?”陆劲问道。
“还用问?可惜什么都没发现。没有头发,没有皮肤组织,没有衣物纤维,也没有血迹,其实是什么都没有。”
“但总得有个地方作案吧,而且他不可能跑很远抛尸,所以他很可能就在兆丰巷附近借了房子。”
“现在还没查到。”
“也许不是他自己的房子,也不是他租的,只要调查附近所有的出租屋,就一定能找到他。”
“正在排查,光查这个就得花不少时间。因为我都不清楚究竟该划多大的范围。”
“那么……对死者的调查有什么发现?只要搜一下她的电脑、笔记本、日记或者抽屉,总会有点发现的吧。”
岳程重重摇了摇头。
“她的电脑不见了。我们没在她家里找到日记,我们也找过她的父母,他们对她的生活基本是一无所知,她平均每两个星期才会去看一次他们,就算见了面,也从不谈自己的事。我们也找过她的同事,他们都说她性格孤僻,喜欢独来独往,他们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我们也搜了她在单位里的抽屉,那里放的都是账簿、计算器之类的工作用品。总而言之,现在我除了知道,她在被害之前热衷于研究24点扑克牌游戏,她平时靠收藏名片来赚外快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这两点也很不错了。——等等,24点?”
“是啊。就是用四张牌算出24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陆劲的反应让岳程大感兴趣,他连忙问道。
“那天你走后,我仔细问过我们这里的三名服务生,我让她们好好回忆,在八点之前,有没有一对男女是分开进来的。我想既然是约会,而且两人也不一定很熟,那可能是一个先到,另一个稍后才来。后来,其中一个服务生告诉我,确实有这样一对男女。男的先到,等了大约10分钟,女的才来。”
“这算不上显著特征,为什么她会记得他们?”
“就是你说的扑克牌游戏。”
“怎么说?”岳程精神一振。
“还是让她自己跟你说吧。”陆劲说罢起身走开,过不多久,他跟一个扎马尾巴的女孩一起走了回来。“Jenny,跟警察先生说一下,你都看见了什么。别怕,你就把之前跟我说的,再说一遍。”陆劲对她说。
那不是先前岳程看见过的女服务生,这一个更年轻,脸蛋红扑扑的,好像还是个学生。
“那天那个女的是晚到的,她进门之后,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个男的。一开始,那个女的没坐下,她站在桌子边看着那个男的,后来不知道男的说了些什么,那个女的还是坐下了。我看见那个男的从口袋里拿了四张扑克牌摊在桌上,我猜,他们可能是在玩24点游戏,因为我叔叔过去很迷这种游戏,只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没人玩了。”
那个男人果然是也用24点游戏在诱惑她。可问题是女服务生能肯定是他们吗?
“他们是几点走的?还记得吗?”
“大概八点不到吧。”Jenny又想了想,才肯定地点点头,“对,是八点不到。因为八点过后,店里一下子空出好几张台子,我记得,后来我曾把另外两位客人引到那张台子去,因为他们说想找个安静点的位子。”
他们是八点之前离开咖啡馆的,时间也吻合。
“如果你再看见那个男人,你还能认出他吗?”岳程问道。
女服务生摇了摇头。
“他坐在角落里,老是低着头,我没看清他的长相。我只记得,他大概有170公分高。”
这种身高的男人,本市至少有五千万。
“那个女人呢?”
“她挺普通的,好像也没什么特点,当时我正好有点忙……”
岳程大失所望。“好吧,谢谢你。”他道。
女服务生正想走开,陆劲又叫住了她。“他们走后,是你打扫桌子的吧。”
“是的。”
“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什么啊。”
“那为什么第二天,他们座位后面那个放伞的金属桶不见了?”
Jenny笑了起来。“老板,你还担心他们会偷那个呀,是我把它放到仓库去了。放在那里,老是有人把它当作废纸篓,那天,那个女人就把纸巾丢在了里面。我亲眼看见她捡起地上的纸巾丢进去的。”
“那后来呢?”
“我当然是拿出来扔掉啦。”
岳程“哈”地叫了一声,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看见没有?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就算那就是他们,我们也证明不了。”
“就算她能认出他们,也只能证明他们来过咖啡馆,并不能证明,那个男人就是凶手。所以她说的,你听听就算了。”陆劲道。
“不,在咖啡馆跟她一起的男人就是凶手。”岳城立即道。
“你怎么能肯定?”
“我们找到一个目击证人,她在当晚8点左右曾经在兆丰巷看见过被害人。她还记得被害人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裙子,因为她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她先注意的是裙子,后来才看到人。她说被害人跟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男人搂在一起,样子很亲热。那个男人还凑在被害人的耳朵旁边说话,被害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好,他们是八点之前离开咖啡馆的,八点左右出现在兆丰巷,九点之前,被害人死亡。在死亡之前,被害人肯定还经历过一些别的事,比如聊天、化妆……”
“还有前戏。对,你说得不错,这需要一个过程,时间刚刚好。”陆劲接着他的话头说。
“所以,关键是要证明,谁那个时间,在这里跟被害人一起喝的咖啡。可没人记得他。”
“看来是很难办哪。”陆劲现在终于理解了他,也叹了口气。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那么,死者被发现时,随身携带了些什么?”过了会儿,陆劲又问。
“她的包扔在她旁边。”
“里面有什么?”
“手机被拿走了,其余的就是钱包、纸巾、一瓶大概是自制的润肤乳。”
“那法医怎么说?她是怎么死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岳程再度摇头。
“她是被丝袜勒死的,凶手还用一根钢针横穿过她的脸,手段非常残忍,可惜,我们没在嫌疑人家里发现凶器。她没吃过什么药物。法医在她胃里只发现了一些未消化的牛肉,这说明,她最后一餐吃的应该是牛肉,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是牛肉吗?陆劲突然问。
“是牛肉。”
Jenny跟我说了之后,我特意查过那天晚上七点至八点之间的账单,有三张台子点过牛肉。其中两张台子点的是两份牛肉,另外一张是一份。只是我分不清,哪个是他们的账单。”
“好吧,他们是点过牛肉,那又怎么样?”岳程又问,“他来过这里,我问你,他付的现金,用过的器皿有没有留下?”
“当然没有。”陆劲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干吗?”
“给我一支烟。”
“你也抽烟?”岳程把烟盒递给他,看着他点着了一支。
“偶尔也会来一支。”陆劲朝他一笑,随后默默抽了两口,“你说,她的包里有纸巾?她用过吗?”
“没用过。”
“你确定?”
“我确定。我知道检查证物的完整性非常重要。”岳程没好气地答道。
陆劲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他又叫来了刚刚的那个Jenny。
Jenny,那个男人先到,他应该不会把她的饮料也点了。那你后来有没有叫那个女人点餐?她有没有点牛肉?”
这次,很肯定地说:“不,她什么都没点。她坐下后对我说,她马上就要走的,所以,我没问她。”
“那么,你看见她捡起地上的纸巾,那纸巾掉在什么地方?”
“它掉在那个男人的脚下。”
“谢谢你,Jenny。你的观察力真好。”陆劲笑着夸奖。
Jenny羞涩地回了一个笑脸,开心地走开了。
“怎么啦?”岳程没弄懂陆劲为什么要问这些。
陆劲的回答却风马牛不相及。
“她吃的是那个男人点的牛肉。我们这里的菲利牛肉酱汁很丰富。”他道。
岳程觉得陆劲好无聊,这时候推销什么菲利牛肉啊,但陆劲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次日上午十点,岳程带着韩齐和沈崇文一起来到静心咖啡馆。跟往常一样,两个人对于此行的反应截然不同,沈崇文显得很紧张,韩齐却是一脸无所谓。
“为什么来这儿?”韩齐粗声怪气地问道。
“不会是要请我们喝咖啡吧?”沈崇文低声道。
岳程没有回答,径自走了进去,那两人跟在他身后。
陆劲早就等在那里了,他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前悠闲地看报纸。岳程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岳程问道。
陆劲放下报纸,看看岳程,又看看他身后的韩齐和沈崇文,答道:“有何贵干?”
“没什么。想问你几个问题。”岳程向陆劲亮了亮自己的证件,同时转身朝两名嫌疑人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坐下。
沈崇文心神不宁地扫了一眼岳程,很快就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韩齐则站在原地,充满戒备地盯着陆劲,他的目光仿佛在说,演什么戏啊!是条子让你来认我们的吧?
陆劲站起身,走到岳程面前,冷淡地说:“你想问什么?我们这里可是合法经营。”
岳程向陆劲展示童岩的证件照。“最近见过这个人吗?”
陆劲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会儿,点头道:“见过,她前几天晚上来过。”
透过柜台后面的玻璃橱柜,岳程很清楚地看见韩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他又把目光转向沈崇文,后者正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菜单,若有所思。
“你确定她来过吗?”岳程问道。
“对。我还跟她说过话。”陆劲走到沈崇文的桌边,“哗”地一下抽走了菜单,“她进门的时候,向我咨询过隔壁那家书店的事。”他一边说,一边把它递给了旁边的女服务生。
“你这儿旁边哪有书店?”
“是没有了,被我盘下来了。她说她还有50块钱书券,看来是浪费了。”陆劲道。
这是陆劲和岳程早就商量好的计策。凶手的座位在最里面,他根本看不到被害人进入店门时的情景,所以也无法判断陆劲说的是真是假。
韩齐皱了皱眉头,坐了下来。沈崇文则眨巴着眼睛,不安地看着陆劲。
“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岳程又问。
“没有了。这女人出什么事了?”
“她被杀了。”
“啊!”陆劲低呼一声。
“所以,请再回想一下,她那天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陆劲的目光朝那两个人脸上扫去。
“嗯……要说特别的地方……怎么说呢,还真的有一件事。”陆劲踱到柜台前,回过身来,说道,“我看见这女人跟一个男人坐在一起,他们在玩牌。”
“玩牌?扑克牌?”
“看上去像是在玩一种叫24点的数字游戏,这个过去我也玩过……”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陆劲摇了摇头。
岳程不死心地问道:“还有什么?再好好想想。”
陆劲抱起胳膊,在咖啡馆的走廊里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小事……不过,这可能对你们破案没什么帮助。”
“你说说看。”
“这个女人很小气,居然捡地上的餐巾纸来用。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那纸巾原本掉在那个男人的脚旁边,她抓起来丢进了后面的桶里,那个桶其实是放伞的,可常有人把它当废纸篓,幸亏这样的人不多,我也懒得天天收拾……这算不算线索?”
“等会儿把那个桶拿给我。还有没有别的?”岳程打着官腔问道。他眼睛扫过三排座位后面的那个角落,根据Jenny回忆,当时,被害人和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现在,那个放伞的金属桶已经回归了原位。
“嗯……其它么,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我们这里每天客人不少,我不可能注意每个人,她又那么普通……”
“盥洗室在哪里?”岳程问道。
“盥洗室在这后面,一直走到底。”陆劲撩开料理台旁边的帘子,朝里指了指。
陆劲向咖啡馆外的丁剑做了个手势,后者打开门,把头探了进来
“照应一下,我马上就来。”岳程命令道。
“是。”
丁剑说完,又关上了门。
“我马上出来。你们先坐一会儿。”岳程道。
Jenny乖巧地给两人送上了两杯加了柠檬的白开水。岳程向她点了点头。他估计,那两个人应该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这个动作。
他会上当吗?
等Jenny离开后,他才跟陆劲一起钻进了帘子后面。
外面静悄悄的。
岳程的心里在打鼓,这种方法能奏效吗?对方真的会上当吗?
陆劲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虑,用眼神对他说:“别急,再等等。”
可是岳程怎能静得下来?如果对方不上当怎么办?如果他听不懂他们的暗示怎么办?如果他根本没注意到纸巾的事怎么办?他们还能找到别的突破口吗?
好难。只能等排查结果了。
为什么还没动静……
他顶多只能在厕所的走廊里待三分钟,否则就不自然了。
可是为什么,外面这么静?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动作?
岳程看了下表,已经过去一分半钟了,怎么办?他可能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怎么办……
正当他快绝望的时候,忽听“哐”地一声巨响,接着外面响起丁剑的大吼声,“不许动!”
啊!他上当了!
岳程像箭一般飞了出去。
虽然当时眼前的情景就是他想看到的,但真的看到了,他还是止不住心里的激动和惊讶,暗自叫道,妈的!原来是他!
他看见丁剑的枪顶在韩齐的后背上,而后者的左手正从金属桶里慢慢伸出来。
在另一边,沈崇文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好像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把韩齐押回警察局的路上,岳程禁不住想起前一天下午他跟陆劲在咖啡馆说过的话。
“虽然那张纸巾已经被弄走了,但我们可以做个圈套。”陆劲兴致勃勃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听不懂怎么办?”当时,岳程对这个计划颇为怀疑。
但陆劲却显得信心满满。
“如果他是凶手,他就会听懂。她吃了他的牛肉,吃过牛肉就得用纸巾。虽然他们不熟,但他了解她,他知道她很小气,就算捡地上的纸巾用,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问题是,纸巾掉在他脚边,他可能没注意。凶手也不是样样都知道,他也有盲点。如果他是凶手,他会担心那张纸巾是他自己掉的,也许他还真的看见她往伞桶里扔过东西,所以,他一定想知道那张纸巾是不是还在里面。纸巾上有他的指纹或者唾液,他可不想留在桶里。所以,我们得给他创造机会。”陆劲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只要他靠近那个角落,就已经说明他是凶手了,因为只有凶手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哪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