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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有小资女存在,我对于黛玉给我的压力感觉反而不是很深了。因为小资女虽然跟我同样身为狮子女,但是彪悍程度照我还差了一截,她最大的特点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宝钗式的淑女,因而她也处处以传统道德来要求自己,可惜却经常完全做不到,但也因此而养成了容易被说服、不会拒绝人的个性。这样性格不够强悍的小资女,怎敌黛玉那钢铁般的意志?所以,小资女很快被黛玉拿住,为了不违反自己大度宽容的理想,小资女是向来不敢违拗黛玉要求的,当然,私下腹诽是另一回事。但我跟她不一样,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不怕戳任何人的肺,所以,黛玉的不豫虽然叫我难受,但却完全无法控制我的行为,我还是该跟谁交往跟谁交往,对于黛玉的小性儿我不以为然,只是报以嗤笑而已。更有甚者,我还经常以我的三寸烂舌对黛玉一切的虚荣矫情进行无情的讽刺和嘲笑——其实,对我而言,这就是我跟好朋友的交往方式,我的朋友大多是毒舌好辩的,相互之间通常也都没什么好话可说,但是当着外人,都是互相维护的。
女人之间的友情其实就是如此。比如,当你穿了一件其实并不太适合你的新裙子去问别人效果怎样,通常大多数人都不会指出这裙子太长或太短,太花或太素,太保守或太性感,根本不适合你之类的,他们大多会说“还行,挺好的。”而只有你最亲密的闺蜜才会直言告之“你可拉倒吧赶紧给我脱下来你看那腰勒得游泳圈都出来了!”或者“你打算穿这个去约会?我看你干脆去坐台吧!”等等……但是,假如你已经把这裙子穿到大庭广众之下了,当着外人,你的闺蜜是绝对不会说它难看的,甚至还会违心地称赞几句让你在众人面前飘飘然一阵,然后等事后告诉你其实那天你很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闺蜜的原因,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会无保留地接受你的所有优点和缺点,甚至有一些不那么容易被容忍的缺点,而且,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能直言相告你那些缺点。也只有这种坦诚,才使你们能够在放下生活的面具之后有一个共同的休憩之处。
BUT,黛玉肯定是不懂这一点的,以她那纤细敏感的心灵和易怒暴躁的性格来看,我的交往方式显得太生猛了些。这也怪我,我当时很多话说得是交浅言深,我以为跟黛玉交往可以像跟其他女性朋友一样,放下面具,有啥说啥,事实证明,是我的错误。以黛玉的小心眼儿,连你什么都不说只是眼神或动作她要猜一猜是不是讽刺她的,何况我那些根本就是讽刺?岂非让黛玉郁闷而光火?
比如,有一回,黛玉在看琼瑶的《碧云天》,喜欢得要命——顺便说一下,从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本书是琼瑶奶奶滥俗的品位和下作的小妾思想的代表,这书其实说白了一句话就能概括“老爷要把借腹生子的丫头收房而太太不让”,这样破烂的旧瓶无论装的是什么酒都让只让人觉得恶心有毒而已。BUT,在高中时代,虽然我不喜欢这书,却也没什么分辨力,难以讲出它不好在哪,而且黛玉对这书甚是推崇,我也就唯唯而已。
书中引了一段词,就是范仲淹的《苏慕遮?碧云天》的上阕,然而由于琼瑶女士对版本校勘的不精审,这一段词引得错误百出。范仲淹的《苏幕遮》原词为“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王实甫的《西厢记》里崔莺莺有段唱词为“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琼瑶奶奶当时书里的版本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晓来谁染霜林醉?酒入愁肠,总是离人泪。”可以看出,这大约是琼瑶奶奶写书时候的笔误,本来很喜欢的两首词,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给弄混了,不知道现在再出的琼瑶小说里是什么版本,反正当时,在黛玉看的那本《碧云天》里,这首词就是错成这么离谱的,也许是当时的D版书太猖獗的缘故吧。可黛玉却对这首由两首词拈连而成的“新词”喜欢得要命,因为这两首词本来就有承继关系,韵脚也都一样,所以号称极其喜欢古典诗词的黛玉一时没看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能当作黛玉不学无术的证据,但是最不可理解的就是,黛玉把这首词当成是琼瑶自己创作的……
我虽然在言情小说方面造诣不如黛玉,但在古典诗词方面,估计还是比她强一点的,所以当黛玉像找到宝一样给我看“琼瑶写的词”的时候,我当即毫不顾黛玉颜面地指出,“碧云天,黄叶地”是范仲淹的名句,而“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是《西厢记》里面的名句,至于中间,我实话实说,记不得了。然后黛玉就大觉颜面扫地——在她心里,琼瑶奶奶怎么会出错捏?一定是我记错了,于是就举出书本为证,证明书确实是这么印的,如果字句跟范仲淹王实甫都不一样,那没准就是琼瑶为了推动剧情自己根据古典诗词而创作的,就像“绿草苍苍白雾茫茫”和“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样云云,跟我强辩起来。而小爷我偏也“牛心左性”,不顾黛玉脸面,当即指出,要是“绿草苍苍白雾茫茫”这样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改了几个字而“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甚至一个字都没改就算创作的话,那我就是震古烁今的第一诗人了,我大可以天天“创作”诸如“床后明月光疑是脸上疮举头望明月低头打麻将”这样的作品来传世了云云。然后黛玉就跟我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辩论,非要逼我承认这首词就是好。给我缠得没法,最后我说:“词是挺好,但是好了歹了的,这也不是琼瑶写的,好也不能算她头上,只能算她抄得巧而已。”黛玉不依不饶道:“那不能我说好就好啊,本来就是好么,那你说这词既然跟范仲淹的不一样,跟西厢记也不一样,怎么不能算琼瑶写的呢?那你说该算谁写的?”
我对其无理的理论实在无语,摆了摆手,说:“算你写的行了吧!反正你也喜欢这种玩意儿,那就算你写的好了。”黛玉脸上立刻风云变色——爱好文学的人通常会进行一些试笔创作的,黛玉当时也是经常要在笔记本上写些淫词艳赋来应应景,我一说了刚才那句话,不知怎么,黛玉就联想到了她自己也正在创作,认为我此言意有所指,是讽刺她只会抄书不会创作,当即拉下脸来说“你的意思是我就喜欢抄了?”然后一节自习课都不再跟我说话,下课自己跑到水房那里去独自哭泣了。
类似的例子我还能举出一筐两筐来,反正黛玉就是时时希望我能对其进行夸赞表扬却偏偏总是叫我挖苦取笑,或者说,是我的一些语言让她觉得我是在挖苦取笑她了。
不过,人的本性似乎也就是贱的——按理说,我这么不给黛玉面子,她大小姐把我弃了就是了,何必总是缠着我,然后被我天天夹枪带棒地讽刺哩?那小资女脾气多好啊,用俺们这嘎的话来讲那叫贼有涵养,那可真是黛玉说东就东说西就西黛玉指狗她不打鸡,咋欺负咋是,而且又有才情,又可爱,黛玉大小姐为啥不满足于拿下小资女非要向我这个高峰挑战啊?难道真的是“得不到的才好”?还是黛玉有某方面的受虐倾向?反正当时给闺蜜团众人的感觉是,小资女像个跟班似的被黛玉牵着鼻子走,而黛玉像个跟班似的非要我牵她鼻子走我还不乐意,大约我也算给脸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