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若吹嘘说他在东方的首府与民众关系良好,双方都感到满意,那是他对自己的性格估计错误,也不了解安条克的风俗习气。温暖气候使当地民众尽情享受安宁和富裕的生活,放荡不羁的希腊人和天生软弱的叙利亚人混杂在一起,追求时髦是仅有的生活原则,寻欢作乐是人生唯一目标。安条克市民的身份完全依靠华丽服饰和家具来区别,讲求奢华挥霍的本领才能获得荣誉,诉诸阳刚气概的德行反倒会引来讪笑。歧视女性的谦卑与长者的年龄,成为这个东方首府普遍的堕落现象。喜爱壮观的场面,可发挥叙利亚人的鉴赏能力和生命热情,从邻近的城市能获得技巧卓越的艺人,每年有相当多的经费用于公众娱乐,剧院和赛车场的表演富丽堂皇,令人目眩神迷,这可说是安条克的福气和光荣。生活朴素的君王瞧不起这种光荣,也感觉不到这种福气,他厌恶臣民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尤里安保持严肃简朴的习性,有时还刻意表现,优柔颓废的东方人既不会欣赏更不会仿效。饮宴的节日是依据古老习俗,将荣誉献给神明,尤里安只有在这种场合才会放松哲学家的严谨态度。安条克的叙利亚人仅在宗教节庆的日子才不会受到勾引去寻欢作乐。大多数民众以身为基督徒为荣,这是他们祖先最早皈依的宗教,他们以不遵从道德的训示而感到自满,但对于理论性的教条,却小心翼翼不敢有违。异端教派和宗派分裂一直困扰着安条克教会,阿里乌斯派和阿塔纳修斯派及米勒提乌斯和保利努斯的追随者,相互之间激起信仰虔诚所产生的仇恨。
背教者尤里安是先帝的敌人和嗣君,势力强大的教派一直受到君士坦提乌斯的关爱,所以对背教者怀有强烈偏见,再加上尤里安迁移圣巴比拉斯的遗体,激起群众对他无法平息的恨意。他的臣民带着迷信的愤怒情绪抱怨,饥馑追随皇帝的脚步从君士坦丁堡来到安条克。救灾行动采用的方法不当,更引起饥民的不满。天候的失调影响到叙利亚的收成,安条克市场的面包价格自然会随着谷物的缺乏而上涨,与此同时有人怀着贪婪的心理,运用投机的手法,囤积居奇垄断食物的供应,控制价格的增长,导致价格急剧上升到难以收拾的程度。在这场不公平的竞争中,土地的收成被某一方声称是他独有的财产,被另一方当成是可以出售赚钱的商品,被第三方购买以维持每天的生命,中间代理商所累积的利润,全落在毫无反抗能力的顾客身上。人民越是焦虑不安,越会夸大和增加艰苦的情况,他们开始担心谷物的缺乏,饥荒也逐渐出现。当安条克过惯舒服日子的市民抱怨家禽和鱼类的价格居高不下时,尤里安公开表示,节俭的城市应该对葡萄酒、油和面包的正常供应感到满足。但是他也知道,让民众获得温饱是君主的责任。皇帝基于这种观念,竟敢采用非常危险而且让人疑惧的办法,他根据自己所拥有的合法的权限,强制固定谷物的价格。他立法规定在谷物缺乏时,出售的价格不得超过产量丰富的年份。他试图采取行动来加强法律的效力,在他的命令下,从海拉波里斯、卡尔息斯甚至埃及的谷仓,将42.2万摩笛的粮食送进市场。我们可以预想到后果并且这一后果很快就反应到了市场上,有钱的商人买下皇家的小麦,握有谷物的地主不供应城市的需要,只让少量粮食在市场出现,用不合法的高价私下出售。
尤里安仍旧继续推动自己的政策,他认为民众的抱怨是不知感激的谤言,同时他要让安条克知道,虽然他不像他哥哥加卢斯那样残酷,但同样遗传着倔强的性格。地区元老院的抗议更激起他那坚定不移的意志,他听信了谗言,也可能事实就是如此,说是元老院的议员掌握了土地并且致力于投机交易,是他们造成了国家的灾难。因此他认为这批人胆大包天,竟敢把私人的利益置于公众责任之上。于是整个元老院包括200名身份高贵和家财富有的市民,全部被警卫从议事的宫殿押送到监狱。虽然后来他在入夜之前放他们回家,但就是因为让他们太容易获得自由,反而无法获得感激。聪明而嫉妒的叙利亚籍希腊人也利用这个机会,发出同样的怨言,到处传播他们的苦况。农神节是金吾不禁的假期,城市的街道上到处都能听到肆无忌惮的歌声,嘲笑着皇帝的法律、宗教、个人的言行,甚至他的胡须。安条克之所以表现出这种勇气,是因为得到了官吏的默许,以及获得民众的支持。
尤里安身为苏格拉底的信徒,在遭到民众羞辱时只会深受震撼,虽然位居皇帝之尊,掌握绝对的权力,但是他过于敏感,不会采用报复来满足自己受到伤害的情感。如果尤里安是一个暴君,就会采取报复的手段,让安条克市民的生命和财产失去法律的保护。毫无抵抗能力的叙利亚人,到时只有屈服在忠诚的高卢军团贪财好色和残酷暴虐的淫威之下。皇帝也可以用一项温和的判决剥夺东部首府的地位和特权,廷臣甚至臣民都会赞许这公正的行为,这能够保持国家元首的尊严。但是尤里安并没有滥用国家的权力,为个人受到的委屈进行报复,而是用一种无害于人的方式,为自己讨回公道,有这种能力的君王少之又少。他受到讽刺诗和诽谤图书的侮辱,于是就写了一篇名叫《厌胡者》的文章加以反击,用自嘲的口气承认犯了错误,然后对安条克优柔阴险和虚伪矫情的言行举止大加挞伐。皇室的答复正式公布在宫殿的大门前,《厌胡者》这篇作品仍旧是尤里安展现气愤、智慧、仁慈和鲁莽的独一无二的纪念物。虽然他装出笑容表示无所谓,但其实内心还是耿耿于怀,就指派了一位格调与安条克臣民差不多的总督,用这种蔑视的态度总算出了一口气。皇帝甚至拒绝留在忘恩负义的城市,于是他宣布,下个冬天要在西利西亚的塔尔苏斯度过。
在尤里安看来,安条克只要有这样一位市民,凭着他的才智和德行,就可以弥补整个城市所有的过错和邪恶。诡辩家利巴尼乌斯(314~390 A.D.)生于东部的首府,在尼西亚、尼科米底亚、君士坦丁堡、雅典教授修辞学和演讲术,到了晚年才留在安条克。希腊青年在他的学塾孜孜不倦地求知,经常有80多个门徒在他身边,赞许他是举世无匹的大师。他的敌手却满怀嫉妒和猜忌的心理,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对他进行迫害,大家异口同声认定他危言耸听,而且虚有其表。尤里安的老师曾经要尤里安做出保证,绝不前往他们对手的讲座听课。这种做法很轻率,但可以看出利巴尼乌斯受到重视的程度。皇室的年轻人受到劝阻更被激发了好奇心,私下找到这位被视为洪水猛兽的诡辩家所写的作品,深入研读并且模仿他的风格,逐渐超越了他门下最勤奋的弟子。等到尤里安登基以后,他宣称急着想与叙利亚的诡辩家见面,并且要酬谢他为人师表的风范。在这个世风日下的时代里,只有利巴尼乌斯保持着希腊最纯粹的艺术观、人生观和宗教观。皇帝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因为敬爱的大师表现出的孤傲的气质,而更加肯定和推崇他。利巴尼乌斯不像一般人那样趋炎附势,急不可待地赶往君士坦丁堡的宫殿,而是心平气和地期盼皇帝能够前往安条克,这样可以免除宫廷那种冷淡而虚假的印象以及每次觐见君王都要进行的正式的礼仪。利巴尼乌斯的这种做法给君王上了很重要的一课,君王可以要求臣民服从,但是对待朋友态度就要诚恳。
每个时代的诡辩家都会用藐视的眼光或是装出这种模样,来看待因出身和机运所形成的个体的偶然差异,却对于心灵的良好素质保持尊敬,主要原因是他们具有这种天赋能力。尤里安不理睬贪污腐败的宫廷的喝彩声,那是登基称帝的装饰品。但是有位特立独行的哲学家却拒绝了他的恩惠,表现出对他个人的喜爱、对他声誉的钦佩以及对他令名的保护,所以尤里安对利巴尼乌斯的赞誉、训诫、自由和羡慕,感到心悦诚服。利巴尼乌斯有长篇大论的作品仍旧存留在世,大多数是这位演说家的老生常谈,在那里咬文嚼字,言之无物,是隐居学者的创作。他不理会当代人的信念,内心完全沉溺在特洛伊战争和雅典的共和政治中。然而安条克的诡辩家有时也会从幻想的高处屈身,写出包罗万象而又文辞典雅的书信。他赞扬当代人物的丰功伟业,勇敢指责公众和私人生活的滥权,为尤里安和狄奥多西的气愤用事找出理由,用出众的口才为安条克辩护。在年纪衰老时,他为之终生奋斗的事业毁于一旦,这种不幸极为普遍。但特别的是,利巴尼乌斯将才智奉献给宗教和学术,但是在这些宗教及学术都消失后,他还活在世上,这是他最大的憾事。尤里安的这个友人冷眼旁观基督教胜利,气愤填膺,他的偏见使他觉得世界的前途变得一片黑暗,对天国的光荣和幸福不再抱有任何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