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人的奢华和习俗一直是值得仔细研究的项目,但深入探讨会使我的作品偏离主题,所以我只能简略叙述罗马和居民的状况,特别是哥特人入侵那段时间。阿米阿努斯·马塞利努斯很明智地选择了首都,这一对于那个时代的历史学家来说最好的居家地点,把他自己熟悉的一些景象生动地糅合在一些重大历史事件的描述之中。见识高明的读者不一定会赞同他那严厉的指责、史料的选用和表达的方式,却可能发现阿米阿努斯潜藏的成见和个人的憎恨,才会养成他绝不通融的性格,但是当看到他表现出罗马那极为有趣而富于创意的风貌,保证会满足读者带有哲理的好奇心。
罗马的伟大(以下是这位历史学家的说法)是建立在一种罕见而不可思议的功业和机运的结合上的。罗马经历漫长的幼年时期,要与意大利的各个部族进行艰辛的斗争,这些部族位于新兴城市附近,全部都是它的敌人。到了强壮而热情的青年时期,慨然承受战争的风暴,派遣战无不胜的军队翻越高山渡过海洋,从地球上各个地区带回凯旋的桂冠。最后,濒临老境还能凭着往日的威名降服来敌,寻求安逸而平静的幸福生活。这座德高望重的城市曾经制服过最凶狠的民族,建立法律体系成为正义和自由永不松懈的捍卫者。现在像一个明智而富有的父亲,把庞大的家产心甘情愿交给恺撒管理,这些都是它宠爱的儿子。安定而长远的和平紧跟着共和国的动乱出现,努马统治时期的幸福再度降临人世,花团锦簇的罗马仍旧是世界的女皇,臣服的民族依然尊敬人民的名字和元老院的威严。
但这种天赋的光辉(阿米阿努斯继续说道)为一些贵族的行为所玷污和削弱,他们毫不珍惜个人的名声和国家的荣誉,肆无忌惮地干出许多罪恶而愚蠢的勾当。他们相互争取空洞的头衔,非常怪异地选用或生造出最崇高、最响亮的名号,像是雷布鲁斯、法布尼乌斯、帕贡尼乌斯、塔拉西乌斯等,只为了使世人听到后表示惊讶和尊敬。他们抱着虚幻的野心希望自己的名字永垂不朽,最喜爱比照着自己的形貌,到处建立青铜或大理石的雕像,为了要称心如意还得在雕像外表包上金箔。这项殊荣最早被授予执政官阿基里乌斯,他靠着武力和谋略制服实力强大的安提奥库斯国王。
这些贵族拿出自己在各行省拥有的产业出租清单,从日出到日落不停地炫耀家世和夸大自己的财富,非要激起每个人的恨意不可。须知这些怒火中烧的人民还记得他们的先辈,从未用精美的饮食和华丽的衣服来使自己有别于阶级最低的士兵。但后来的贵族却用高轩骏马和美服华饰,衡量他们职位的高低和权势的大小。他们穿着紫色的丝质长袍在风中飘动,有时会有意或无意地装出激动的样子,好显露出他们的内衣,上面绣着各种动物图形的精美衬袍。他们像骑着驿马旅行一样,在街道上也用同样的速度疾驰而过,后面跟着50人组成的仆从行列,一路上把铺道的石块都踢松了。有些富家太太和豪门贵妇也大胆效法议员的举动,她们乘坐有篷马车不断在城市和郊区宽阔的大道上四处游玩。
每当这些大人物屈尊光临公共浴场,在进去时总是要大声吆喝和不断指使,把供罗马人民使用的设施,全部包下来让他们专用。在这种鱼龙混杂、人潮拥挤的场所,他们要是遇到一个吹牛拍马的下流家伙,就会用热烈的拥抱表示他们的友情。对于一般市民的问候,则露出不屑回答的傲慢态度,认为他们的身份只配吻他的手,还有一些人得跪下去亲他的脚才行。等他们尽情在浴池洗涤,感到身心清爽后,就重新佩戴表示高贵身份的戒指和饰物。他们带来的私人衣柜里装满精美的亚麻衣服,足够供10多人穿着,他们从里面挑选最喜爱的样式,而且直到离开都摆出睥睨一切的态度。要是马塞卢斯大将在征服叙古拉以后,表现出这么一副德性,倒是让人无话可说。
这些“英雄人物”有时也会完成一些更辛劳的工作,他们会视察在意大利的产业,经由奴隶劳累的双手获得捕猎的乐趣。在任何时刻,特别是炎热的季节,如果他们能够鼓起勇气登上色彩缤纷的帆船,从卢克林湖驶向普提奥利和卡伊塔的海滨,抵达风景极为雅致的庄园,就会把这趟航行看作恺撒和亚历山大的领兵出征。然而就拿那把闪闪发光的雨伞来说,若是有一只苍蝇胆敢停在绸缎伞面的皱褶上,或是有一丝阳光从疏忽而难以觉察的缝隙里穿透过来,他们就会唉声叹气地说,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苦难,同时装模作样地埋怨为什么没有住在辛梅利安,那里是被黑暗永远笼罩的地区。在前往乡下的旅程中,整个家庭全都会跟着一起行动,他们就像步兵和骑兵、重装和轻装单位、前锋和后卫,全都在经验丰富的指挥官调派之下。家仆头目拿着棍棒表示他的权势,分派和安排数量繁多的奴隶和随从队伍。行李和衣橱被抬着在前面走,后面紧跟着一队厨子,还有在厨房和餐桌旁边服务的低层人员。队伍的主力由杂乱无章的各种奴隶组成,无所事事跟着讨生活的平民夹杂其间,整个队伍的人数会随着路程的增加而变得更多。最后由一队受宠爱的阉人殿后,全部按年资的深浅排列成行。他们的人数和身受的残害激起观众的义愤与厌恶,诅咒着古老年代的塞米拉米斯发明这种暴虐的酷刑,其摧残了自然的生机,使孕育未来一代的希望在萌芽时期就被扼杀。为了执行家庭的管辖权力,罗马贵族对自身受到的伤害极度敏感,对于其他人员的遭遇则表现出漠不关心的藐视态度。当他们让人送上热水时,要是一个奴隶稍有怠慢不称他们的心意,立即会被责打300皮鞭;但同样这个奴隶若犯了蓄意杀人的重罪,主人就会温和地责备,这个家伙真是混账东西,不过,要是再犯同样的罪行,绝不会让他逃过惩罚。
殷勤好客是罗马人固有的美德,任何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都可以凭着自己的本领或是不幸的遭遇,从他们那里获得慷慨大方的奖赏或救助。即使是现在,要是有位身份不低的外国人被介绍给傲慢而富有的议员,第一次会晤时,主人会表示热忱的欢迎,和蔼可亲得让人感到宾至如归,以致在他离开时,不禁会对这位显赫朋友的情谊极为倾倒,非常遗憾未能早日访问罗马——这个帝国的礼仪之邦和泱泱都城。当他在次日再去拜访,深信必然受到称心如意的款待时,但却非常沮丧地发现,主人已经把他这个人,包括他的姓名和国籍都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他还是决心要留下来,就会逐渐被归入帮闲食客之列,获得准许可以向高傲的赞助人讲些奉承的言辞,但这样献殷勤是白费力气,这些贵族根本不知道感激和友谊,对来客的去留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每当富豪之家举办盛大的、人数众多的节庆接待,或是假借名目大摆穷奢极侈的家宴时,挑选宾客是他们要费心思考的头等大事,那些谦逊、庄重或是博学多才的人士很少受到垂青。负责礼宾的管事人员却总能记住一些下贱的渣滓的住址,把他们塞进被邀请的客人名单中。但伟大人物通常最亲密的同伴就是这些帮闲食客,他们最精通的技艺就是谄媚阿谀,对不朽恩公的一言一行热烈地喝彩叫好,用大喜欲狂的眼神注视着雄伟的大理石柱和斑斓的彩色地面,用能想到的所有言辞来赞美豪华盛大的排场和典雅高贵的派头,就他的才能来说那是最主要的学识。在罗马的宴席上,主人会摆出体形硕大无比的家禽、野味和鱼类,来引起大家的好奇心,并用一台天平称出准确的重量。较为理性的客人对这种虚荣而乏味的动作必然产生反感,这时就会挑选出一个公证人,负责记录此一重大事件的详细实情。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进入权贵的家庭和社会,就是参加被称为竞赛活动的赌博。很多老千结成了拥有牢固友谊的小组织,用同谋的方式联手欺诈。行家的赌法叫特瑟拉里安,要是精通掷骰子的技术,保证可以发财且获得备受推崇的地位。有位手法极为高明的大师,在某次晚宴中座次安排在一个行政官员之下,当时就在脸上露出愤怒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有点像加图看到反复无常的民众,不选他担任执政官的感觉。贵族很少对求知产生兴趣,他们厌恶辛劳学习,也不知勤学有何好处,平常读的书籍不过是尤维纳尔的讽刺诗和马里乌斯·马克西穆斯冗长而荒谬的历史作品。祖先留下来的图书馆,就像阴森可畏的坟墓,整日见不到一丝光线。但剧院的贵重乐器,像是长笛、大型竖琴和水压式管风琴之类,都不惜巨资建构在家中使用,人声和乐器合奏的旋律在罗马的宫殿和府邸里不停荡漾。
在这些豪门权贵的家庭中,声色欢娱被他们看得比对理性的追求还重,对躯体的珍视更胜于心灵的修为。他们竟然奉行这种养生之道:只要怀疑自己会受到传染,那么即使是无关紧要的疾病,也会谢绝最亲密友人的拜访。就是派出探问状况的仆人,也要先行洗浴一番才准进入家门。然而这种自私又怯懦的行径,屈服在更为强烈的贪婪之下。为了获得有利可图的好处,一个富有的议员即使患有痛风,也会不顾一切赶到斯波莱托这样远的地方。只要有希望继承产业或获得遗产,就会压下高傲和自大的情绪。一个没有子女的富有市民,是罗马人中间最有权势的人物,谁都知道应该用哪些技巧,可以在一份有利于自己的遗嘱上完成签署,有时还要想办法让它早日生效。曾有一对夫妻住在同一住所不同的房间之内,出于不让自己吃亏这种在所难免的动机,竟然分别请来律师,同时记述与彼此相关却完全对立的意愿。
过度的奢侈往往会为他们带来灾难性的恶果,这使得一些权贵人家不惜使用一些卑鄙的计谋。他们为了借钱,不惜卑躬屈膝,低声下气,那种丑态像极了喜剧里的奴才。但要他们还钱时,就如同赫拉克勒斯的子孙,仗着自己的权势一毛不拔。如果要债的不肯罢休,他们就会找信得过的帮闲食客,让他控告这位不讲情面的债主下毒杀人或者使用法术。只有在债主签署一份放弃全部债务的切结以后,才会被从监狱里放出来。这些腐蚀罗马人道德伦理的邪恶行为,还掺和着非常幼稚的迷信举动,使他们降低合于理性的思考能力。他们对肠卜师的预言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从牺牲的内脏中可以看出光明远大的前途。还有很多人一定要遵从占星学的规定,在弄清楚水星的位置和月亮的盈亏之前,绝不肯进食、沐浴或在公众场合亮相。奇怪的是,一些非常邪气的怀疑论者对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深信不疑,却完全否定神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