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臣民若还未忘记狄奥多西大帝的功业,就会知道,过世的皇帝为了支撑脆弱而腐朽的帝国,曾花费了多大的苦心经营。他是元月去世,该年冬天尚未结束时,哥特人就已完成了发动战争的准备。蛮族的协防军打起独立自主的旗号,公开要与罗马为敌,他们凶狠的内心念念不忘要揭竿而起。他们的同胞受制于上一个和约的条件,想过平静和勤奋的生活,却招来欺诈和灾祸。他们听到号角声,就放弃农庄,全副热情拿起过去被迫丢下的武器。多瑙河的天堑已经完全向他们敞开,通行无阻,野性未泯的西徐亚武士从森林出发,那个格外严寒的冬天就像诗人所说:“他们拉着沉重的大车,在宽阔而冻结的冰层上,辗过曾经怒涛翻滚的河流。”位于多瑙河南岸行省的那些不幸土著,在过去20年中一直忍受着苦难的折磨,几乎已经刻入他们的脑海最深处。形形色色的蛮族队伍打着哥特人光荣的名号,纵情任性地散布在从达尔马提亚的森林边一直到君士坦丁堡城墙的广阔空间中。
哥特人从审慎而又慷慨的狄奥多西手里获得的年金有时会停止发放,再不然就是减少数量,这成为他们叛乱的借口。而由于他们对狄奥多西不知战阵为何物的儿子抱着轻视的态度,在受到这种侮辱时就变得更为愤怒。同时阿尔卡狄乌斯的大臣不仅软弱无能,而且食言多变,更加激起哥特人憎恨之心。鲁菲努斯经常拜访蛮族的营地,为了讨好他们,故意带着他们的武器,模仿他们的衣着,这些都成为他通敌的证据。人们后来发现,蛮族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策略的动机,虽然到处烧杀破坏,但是对于失去民心的统领的私产,还是会手下留情。
哥特人的行动不受他们酋长的驱使,现在都听从阿拉里克的指挥,因为这些酋长为他们盲目而固执的情绪所驱使,不像阿拉里克英勇过人而又足智多谋。这位显赫的领袖出身于巴尔蒂人高贵的门第,只对阿马利人的皇室地位表示顺服。他要求拥有罗马军队的指挥权,在遭到拒绝后,激起他满腔怒火,显示出宫廷的极度愚蠢和重大失策。虽然心存奢望要攻占君士坦丁堡,但明智的将领立即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阿尔卡狄乌斯皇帝身处离心离德的宫廷和心怀不满的人民之中,对哥特大军的声势感到极为惊惧。城市中虽然缺乏高明的将才和英勇的部队,但不论是陆地还是海上的防御工事,都使得蛮族投掷的标枪完全失去作用。色雷斯和达契亚毫无反抗余地,而且已经残破不堪,阿拉里克不愿再在那里肆意蹂躏,决定要进攻那些迄今未受战火摧残的行省,以便在名声和财富方面都能得到丰硕的收获。
安提奥库斯以执政官头衔出任总督,与他备受尊敬的父亲相比真是虎父犬子;而吉隆提乌斯指挥行省的部队,让他执行暴君欺压民众的命令,倒是绰绰有余,但要说凭着勇气和能力来防卫国土,只靠着天然的险阻而无人为的工事,实在是力有不逮。鲁菲努斯将统治希腊的军政大权授予这样一些官员,等于把古代的民主和学术中心拱手让给哥特侵略者。阿拉里克越过马其顿和色萨利的平原,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很快到达奥伊塔山脉的山麓,崎岖不平而又森林密布的高地,使得骑兵部队很难通过。整个山脉顺着海岸由东向西延伸,在悬崖和马利亚湾之间留下300英尺宽的间隙,有的地方缩小到只剩一条羊肠小道,仅供成单行的运输车队通过。温泉关是险要的狭窄隘道,列昂尼达斯和300名斯巴达人在此英勇捐躯。只要有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就可以仗着地形之利,拒止或扫灭哥特人的入侵。或许能在这个神圣的地点,从堕落的希腊人心胸之中激起战阵之勇的火花。
然而配置在温泉关担任守备的部队,根本没有接战就奉命撤离。阿拉里克在毫无阻碍的状况下迅速通过,维奥蒂亚和福基斯肥沃的土地立即被蛮族的洪流淹没,蛮族屠杀能服役的及龄男子,从烈火冲天的村庄里掳走美貌的妇女,掠去战利品和牛群。几年以后,前往希腊游历的旅客,很容易就能发现哥特人行军经过所留下的深印人心的斑斑血迹。底比斯之所以幸存,不是靠着七个城门的防御力量,而是阿拉里克无法久待,他急着去占领雅典和比雷埃夫斯这个重要的港口。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不愿旷日持久地围城以免带来危险,所以提出条件接受他们的降服。等到雅典人听到哥特人前锋已经抵达的声音,很容易就被说服交出他们大部分的财产,当作密涅瓦之城和所有居民的赎金。在双方举行庄严的宣誓后,雅典人忠实履行应尽的义务,允许哥特君王带一小队经过挑选的队伍进入城中。他让自己尽情地在浴场里洗涤,感到全身无比的轻松,还接受了官员安排的豪华饮宴,很高兴能够表现出自己的行止,以证明自己并非对于文明社会的礼仪一窍不通。
但是阿提卡整个地区,从苏尼乌姆海峡到迈加拉,由于他怀着恶意到来而受到摧残。若用当代一个哲学家的话来做比喻,雅典本身就像被杀的受害者所遗留的空皮囊而已。从迈加拉到科林斯的距离不超过30英里,所谓的“坏路”无法让敌人通行,也不过说说罢了,实际上走起来很方便,现在的希腊人仍照样使用。奇西隆山浓密而幽暗的森林覆盖着内陆地区,赛翁尼安的山岩逼近水际,上面蜿蜒着狭窄道路,滨临海岸有6英里的长度,不论在任何时代,若让敌人通过这段山岩都是可耻的事。接着是科林斯地峡,只要一小部意志坚定且英勇无畏的士兵,就能成功守卫暂时构成的防线。这段五六英里的堑壕可连接爱奥尼亚海和爱琴海,伯罗奔尼撤的城市对于天然的防壁信心十足,使他们完全不考虑本身古老的城墙。罗马总督的贪婪耗尽了所有资源,把不幸的行省出卖给敌人。科林斯、阿尔戈斯和斯巴达毫无抵抗,就屈服在哥特人的武力之下,所幸居民免于遭受屠杀,只是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掳为奴,城市被大火吞噬。蛮族在搬走瓶瓮和雕像时,完全看所用材料是否贵重,根本不考虑艺术价值。女性俘虏降服在战争的原则下,享受美色是英勇的报酬,希腊人也没有理由抱怨,从英雄时代的例证来看这是公正的行为。这个不同凡响的民族,他们的后代看待英勇和训练,就像斯巴达人当年瞧不起城墙一样。但他们不会再记得他们的祖先,曾对比阿拉里克还要难对付的入侵者那样豪迈地回答:“汝若是神,应不会伤害未曾冒犯汝之人;汝若是人,可前来交手,发现有人可与汝分庭抗礼。”从温泉关到斯巴达,哥特人的领袖继续进军,尚未遭到能与之决战的对手。但是即将绝灭的异教中也有一个忠心的拥护者,充满信心地公开宣布,密涅瓦女神和无敌的伊吉斯,还有阿喀琉斯愤怒的幽灵,会来守护雅典,只要希腊的神明带着同仇敌忾的气势降临人世,外来的君王就会闻风丧胆。但可惜的是,阿拉里克无论是在睡眠还是清醒的时刻,他的内心都不会接受希腊的迷信,也不会产生这种印象。荷马的诗歌和阿喀琉斯的名声,可能从未进入目不识丁的蛮族耳中,他们倒是虔诚接受基督教信仰,被教导要藐视罗马和雅典那些虚幻的神明。哥特人的入侵并没有给异教带来证明荣誉的机会,倒是在很偶然的状况下加速了残余分子的消亡。克瑞斯的神秘仪式延续了有1800年之久,在伊琉西斯的毁灭和希腊的灾难之后,已无法幸存于世。
这民族既然无法依靠自身的武力、神祇和国君,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西部帝国将领的援助。斯提利科虽未获得允许去击退侵略希腊的蛮族,但还是决定进军,以对其施加惩戒。一支庞大的舰队在意大利的港口完成整备,部队在爱奥尼亚海上经过短暂而顺利的航行,靠近了被毁灭的科林斯,斯提利科的军队在地峡下船。阿卡迪亚那块森林密布的山区,是传说中潘神和德拉兹的居留地,此处成为两位势均力敌的将领相互角力的场所。经过旷日持久且过程可疑的争战,罗马人的战术和毅力终于占据了上风。哥特人在疾病和逃亡的侵袭下,逐渐撤退到福洛伊地势高峻的山区,接近佩尼乌斯河的源头,位于伊利斯的边界。这是一处圣地,过去可以不受战争侵害。蛮族的营地立即被围困,河流的水源在经过转向以后流到另外的河道。当他们在难以忍受的口渴和饥饿的压力下,仍然苦战不休时,对手已经组成了强大的包围圈以阻止他们逃脱。斯提利科在完成所有防备措施以后,认为已稳操胜券,就离开战地去享受凯旋之乐,在希腊人的剧院欣赏各种戏剧节目和色情舞蹈。士兵擅自抛弃连队标志,分散在盟友的国土上到处横行,那些逃过敌人毒手的劫后余生人员,也都避免不了被再次掠夺的命运。
阿拉里克抓住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执行极为大胆的计划。比起在会战中独撑危局、掌握混乱场面,这更能展现一个将领的真正才华。他为了从伯罗奔尼撒的困境中找到生路,必须突破包围营地的堑壕线,实施困难而危险的行军,走30英里直达科林斯湾,然后把部队、俘虏和战利品运过一个内海的海湾。这个海湾位于里乌姆和对岸之间狭窄的地区,宽度大约有半英里。阿拉里克的行动必须隐秘、谨慎而且迅速,当罗马的将领获得敌人已经逃脱了他千辛万苦打造的包围圈的信息,而感到狼狈不堪时,哥特人已完全据有重要的行省伊庇鲁斯。罗马人过于迟缓的进击行动使阿拉里克获得了喘息的时间,在经过秘密的谈判后,他和君士坦丁堡的大臣签订了条约。斯提利科接到东部帝国宫廷傲慢的命令,因担心会引起内战,只有撤离阿尔卡狄乌斯的疆域。阿拉里克成为东部皇帝的盟友和部属以后,虽然是罗马的大敌,斯提利科也只有对他的崇高地位表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