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评估一个人的功勋,要与当代人类的才具做比较。天才或德行激起的努力,行为或思辨的人生所能到达的程度,依据的不是本身的成就,而是要看是否超越那个时代和民族的水平。雄伟的身材处在巨人之中分不出高下,与侏儒在一起一定能鹤立鸡群。列奥尼达斯率领300名战友在温泉关壮烈成仁,这一为国牺牲的事例已经为他们的儿童、少年和成人准备好了极好的教育材料,每个斯巴达人都会认可这种负责的行为,但不会崇拜,因为其他8000名市民同胞都有这份能力。
庞培大将可以在胜利纪念碑上铭刻不朽的功绩,他在战场上击败了200万敌军,从梅奥蒂斯湖到红海征服1500座城市。但是罗马的运道在他的鹰帜前飞扬跋扈,胆怯畏战的民族被自己的恐惧所压迫,征服的习惯和经年累月的纪律要求,使得他所指挥的军团成为战无不胜的劲旅。从这方面来看,贝利萨留在历史上的地位,要在古代这几位英雄人物之上。他的缺失来自那个时代的弊病,他的德性为他所独有,出于天赋或自我反省的珍贵产物,使他超越当代的人物,就连他的君王和对手也都瞠乎其后。鄙吝成性的主子交给他的军队,根本无法让他达成任务,他唯一的优势来自于对手的狂妄和侮慢。只有在他指挥之下的查士丁尼臣民,才够资格称为罗马人。
希腊人不谙军旅之事,骄傲的哥特人把这个称呼当成藐视之词,竟然要与充满优伶、哑剧和海盗的民族,相互争夺意大利王国,真是让人感到自贬身价。亚细亚的风土习性殊少与欧罗巴相似,人口众多的国家因为奢侈的生活、专制的政体和迷信的风气,丧失战斗精神应有的活力,东方的僧侣无论是维持的费用还是人员的数量,都超过军队的士兵。帝国的正规部队一度达到64.5万人,查士丁尼时代减少到15万人,看起来还是很庞大,等到分散到陆地和海洋,像是西班牙和意大利、阿非利加和埃及,多瑙河的两岸、里海沿岸以及波斯的边界,兵力就显得非常单薄。市民的资财已经耗尽,士兵还是没有薪饷可发,只能把掠夺和怠惰当成特权来抚慰他们的贫苦,产生有害的后果也在所不计。皇帝的代理人没有勇气也无须冒险,就可以篡夺战争的酬劳。他们拖欠士兵的薪饷,对应付的金额还玩弄手段加以扣押或拦截。公众或私人处于不幸的状况时就征召军队,但在进入战场面对敌军时,兵力仍然不足。民族精神欠缺,代之以蛮族佣兵不稳的军心及混乱的纪律。德性与自由早已丧失,残存的军人荣誉也几乎灭绝。将领的人数比起前代增加很多,他们却致力于阻止同僚的成功,或是打击对手的名誉。同时他们从经验获得教训,功勋会激起皇帝的嫉妒,过失甚至罪行反而会获得皇帝的纵容和感激。
在这样一个沉沦的时代,贝利萨留和以后的纳尔塞斯却能够赢得胜利,放射出灿烂无比的光辉,但是他们的四周被羞辱和灾祸的阴影笼罩。查士丁尼的部将正在征服哥特人和汪达尔人的王国,生性怯懦而又野心勃勃的皇帝为平衡蛮族的势力,就用奉承和欺骗的手段煽动他们分裂,他的退让和慷慨为他的帝国一再带来伤害。就在迦太基、罗马和拉文纳的城钥被交到征服者手中时,安条克被波斯人摧毁,查士丁尼龟缩在君士坦丁堡,不敢出兵。
狄奥多里克和他的女儿过去忠诚守备着上多瑙河这条天堑,贝利萨留获得了哥特战争的胜利,从另一方面来看对局势反而产生了有害的影响,因为哥特的守军被迫离开了久已相安无事的边境。哥特人撤走潘诺尼亚和诺里库姆的兵力来防卫意大利,留下一片和平而富裕的地区。罗马皇帝认为已经将这片土地纳入了版图,就将实际的所有权放弃给大胆而又最先前来的侵略者。多瑙河对岸的上匈牙利平原和外斯拉夫山地,自从阿提拉过世以后,为格庇德部族所有。他们尊敬哥特人的武力,藐视的不是罗马人的黄金,而是罗马人每年赠予津贴和补助背后的动机。沿着河流的工事堡垒里的防备部队已经被抽调一空,立即被蛮族占领。他们的旌旗竖立在西米乌姆和贝尔格莱德的城墙上,致歉的词句带着嘲讽的语调,侮辱皇帝的尊严,令人无法忍受:
啊!恺撒,你在和平与战争中不断奋斗,所以才有这么广阔的疆域和为数众多的城市,有些地区对你毫无用处,你何不放弃它们呢?格庇德人是你勇敢而忠诚的盟友,他们期待你的礼物,对你的恩典有无比的信心。
查士丁尼对这种僭越傲慢的态度充耳不闻,决定采取另外的报复方式。他没有坚持作为皇帝保护臣民的权利,反而邀请一个外来的部族入侵多瑙河和阿尔卑斯山之间的地带,占领这个区域的罗马行省,于是伦巴第人日益高涨的势力和名声,阻止了格庇德人向外发展的野心。
伦巴第人这个以讹传讹的称呼,是商人和银行家在13世纪才传播开来的,他们是野蛮武士的意大利后裔。最原始的名称是朗哥巴德人,原意是表示族人的胡须长得浓密,式样优美。我没有意愿要查询或证实他们是否渊源于斯堪的纳维亚人,或者追寻他们迁移到伦巴第以前所经过的未知地区或经历的不寻常冒险事迹。大约在奥古斯都或图拉真的时代,能从古代的一片黑暗中看到一线历史的曙光,首次知道他们出现在易北河与奥得河之间,凶狠的程度远超过日耳曼人。他们乐于传播令人信以为真的恐惧,说是他们的头从外形上看像狗一样,在战场上杀死敌人后痛饮鲜血。他们人数虽少,却靠收养最勇敢的奴隶来增加丁口,然而在势力强大的邻人环绕之下,只有用武器保护高傲的独立精神。北国的风暴摧毁了不知多少家族和部落,只有伦巴第这艘小帆船还漂浮在水面,他们逐渐顺流而下,向着南方和多瑙河前进。过了400年以后,古代的英勇声名又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他们的行为习性还是一样的凶狠残暴,有一桩杀害皇家贵宾的事件,是奉国王女儿的命令,当着她的面执行,她因听到侮辱的话而被激怒,看到贵宾的身材矮小认为毫不足惧。被害人的兄长是赫鲁利国王,要让伦巴第人血债血偿。不幸和灾难才会使人恢复温和与公正的天性,赫鲁利人居住在波兰的南部各省,进行无礼的征讨,结果反而自取其辱,遭到重大的挫败,整个民族被打得四分五裂。
伦巴第人的胜利有资格获得皇帝的友谊,他们在查士丁尼的请求下渡过多瑙河,根据双方签订的条约,伦巴第人攻夺诺里库姆的市镇和潘诺尼亚的城堡。劫掠的习性诱使他们越过宽广的国境,沿着亚得里亚海的海岸流窜,最远抵达狄拉奇乌姆一带,他们竟然用同样残暴的方式对罗马盟友的城镇和家园,那些原先逃脱魔掌的俘虏再度被他们抓走。但是伦巴第人否认了这些敌对的行为,皇帝也不愿追究,就是有些突发的军事行动,也用无伤大雅的冒险作为借口。伦巴第人运用武力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引起30年不断的冲突,直到格庇德人完全灭绝才停止。敌对的民族经常在君士坦丁堡的君王面前为自己的理由争辩,手段狡诈的查士丁尼会宣布偏袒而且暧昧的判决,他对蛮族的憎恶是相同的,就用缓慢而无效的援助,尽量玩弄技巧来延长双方的战争。
他们的实力非常强大,但是当伦巴第人把几万士兵送到战场以后,仍旧自称是弱势的一方,要求罗马人的保护。他们有大无畏的精神,然而勇气并不可靠,两支军队突然遭到恐慌的打击,远离对方撤出战场,只剩下敌对的国王带着他们的侍卫,留在空无人烟的平原上。在经过短暂的停战以后,双方的仇恨再次被点燃,回想以往羞辱的情景,使得紧接而来的战斗更为激烈和残酷。一场决定性的会战造成了4万蛮族阵亡,格庇德人的势力被完全摧毁,查士丁尼开始转移畏惧和期盼的对象,伦巴第人年轻的君主阿尔波因开始展现个人的风格和气势,成为意大利未来的征服者。